于是又核算口粮一类。古工曹又问:“今冬之前能来多少个工?属下也好有个数儿,好安排人手。”以前的预计都不顶用了,还得重新评估。
    于是又是一通忙。
    这些才估算完,流民便来了。这一次不是小规模的了,一次来了上千户,却是一处耆老,依着宗族等南迁。
    颜肃之接到消息便即启程,颜神佑依约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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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而传来的消息,也让她大跌眼镜。要不医院做健康检查的时候怎么都要问一声有没有病史的呢,颜肃之这个中二病,在他亲闺女看来,这辈子是不能好了。
    他遇到流民,好声好气接了,这一批流民人数不少,而且是组团来了,安置好了,就是以后的范本了。耆老们也是没有办法了,轻易谁肯离开故土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架不住家门口见天儿地干仗呀!今天官军来了,看有没有通匪的,明天义军来了,看有没有官府的狗腿子。
    摔!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其时乡村,几乎全是聚族而居,一个庄子可能就只有一个姓儿,名字就叫张家庄李家村的,然后跟隔壁几个村庄通婚。大一点的村落,有两三个姓,每个姓都是本家。大家有贫有富,到底是一家人。你今天来说这个不好,明天来说那个不对的,宗法有时候能抹去阶层、阶级差。一家人,谁肯互相攀咬呢?
    况且,每来一次,都要搜刮一回。义军是白手起家,没粮草,肯定要征——主要是抢大户。官军开始还文明些,后来义军越打越大,有时候补给吃紧,也要临时“征发”。
    大家商量一下,干脆,相邻的三个村子里的人就一块儿卷着包袱南逃了。因为据说,昂州那里比较安定,税也不高,大家还是过去混口饭吃吧。毕竟是相邻的两州,以前还是同一个领导的,昂州再封锁消息,有些小道消息还是得以流传。
    于是便拖家带口来了。
    颜肃之也不是在路上专等着他们,而是让驿丞先看着。然后假装派人通知颜肃之,颜肃之再出现。驿丞拿着台本念台词,指出这些人大批逃亡是违法的。
    没错,违法。擅自离开居住地,还是抛荒,还是大规模的,连户籍都扔了,这是不对的。
    先吓唬他们一下,然后才好拿捏,这也是事先写好的剧本。照着这个剧本走呢,驿丞是尽忠职守,颜肃之要收留他们呢,就是悲天悯人且担了很大的风险。而百姓们呢,只是走投无路了而已,是需要同情的。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不对,是乱民的错!
    驿丞的台词也很精彩:“不晓得使君现在在不在城里哩,他老人家因本州遭了灾,还要四下寻访灾情哩,我派个人去寻寻看罢哩。你们可不敢四下乱走,被当成乱贼捉了打,可没处诉冤。”
    耆老等掏空了箱底拢来的一点私房钱,他也没收。就那么仨瓜俩枣儿的,以后都还要一个地盘上儿讨生活,现在拿了人家这一点保命钱……驿丞觉得烫手,连忙推了。在一片殷切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说:“我们颜使君是个善心的人(……),你们只要守规矩听安排,大概……会留罢。”
    弄得几位耆老十分担心。
    颜肃之来得不快也不慢,掐着点儿,让人等了半天。亏得是驿站,为接待来往人等,屯了些粮。逃亡的村民也自携了一点干粮,驿丞招呼着烧了些热粥分派下去。再看村民携带的,不过是些搀了米糠的干饼,糠比粮食还要多,也没什么菜肴,委实可怜。命取了几坛老咸菜来,分给众人用了。一家也就分拳头大一个疙瘩头儿,还舍不得吃。有刀的,细细切出比头发丝粗不了的几根小条,一人分一根,舔一舔,喝口粥。
    驿丞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几年前,昂州也不是没这样的人家,驿丞在此地几十年了,都是看惯了的。现在却觉得这一幕刺眼了起来。
    颜肃之过来的时候,驿丞已经开始收咸菜坛子了。耆老等吃饭慢的,饭碗才放下来,听说颜肃之来了,急忙放下碗扶杖站了起来。
    一照面,颜肃之的脸还是相当能看的,卢慎也长得十分撑门面。一干人等在三村耆老的带领下哭着跪下,含糊地说着求包养之类的话。
    颜肃之十分亲切,并不曾穿得十分郑重,很有一点“匆忙赶过来”的样子。先说:“大家受苦了。”然后细问是怎么一回事。驿丞因有些个可怜这些人,代为转达。无非介绍一下情况,说大家过不下去了一类。
    颜肃之一眼望去,心里就有数了,道:“这好有上千户了罢?”尼玛比他刚分家时的部曲也不算少了。驿丞答道:“是。”
    颜肃之皱眉道:“以往零零星星来一些人(这是真的),总是不多(这是胡扯,来了好几千户了呢),我也睁一眼闭一眼的。”
    耆老等忙道:“我等委实没有活路了,求使君垂怜。赏口吃的就行!”
    乡民也有聪明人,一个妇人抬眼见颜肃之生得慈眉善目的,好看又和气,狠一狠心,掐了怀里孩子一把。小婴儿哇哇大哭。
    颜肃之一眼望去,很有几分菩萨心肠地道:“罢罢罢,少不得我与你们蒋使君再打官司。”这是要留人了。
    耆老等少不得领着几千号人再跪地道谢。
    颜肃之亲切地慰问完了民间疾苦之后,卢慎为难地道:“只怕一时半会儿寻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安置这么些个人了,你们……身无长处,也没个住处。这里有的只是荒田……这个……”
    颜肃之在耆老等人担心的目光中,对卢慎道:“还有能安置的地方么?他们不是说原是三个村子的?拆开来分别安置呢?”
    颜肃之十分和气地问:“如何?”
    逃亡的人,有口饭吃,别天天你来拉壮丁,我来抢粮食,大人孩子不得安宁,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不敢出门……目前就够了。一齐叩头,诉说使君恩德。
    颜肃之道:“虽是如此,尔等既入昂州,便须遵我之法。”
    耆老道:“这是自然。”
    颜肃之道:“不要怕,没有什么苛政,就这么几条。”
    其实就是三条:一、听我的话的留下有肉吃;二、不听话的都滚球!三、捣乱的都去死!
    至于需要听什么话,具体内容由卢慎宣布。卢慎宣布得也很简单,内容十分宽容,这才是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的内容了。以及,每人有口粮,青壮可以做工换些吃食。划分住的地方,开垦荒地,以及税收比例一类。让排队造册。
    耆老等感激不尽。
    虽年长,经的见的不少了,也不曾见过这般宽容的税收政策了。当下三村分开,颜肃之又命去寻张瀚等几个县令,将这千来户给瓜分掉了。
    有钱的流民没几个,没钱的倒是很多,榆荚钱换制钱的工作也颇为简单。一切做完,天已擦黑。驿丞少不得再去熬点粥来,这回咸菜都不用了,各家都自携带的木碗里又扒拉出咸菜来,继续吃。
    颜肃之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倒也坚持得住,坐都不曾坐。还对百姓嘘寒问暖,见耆老年纪大了,还让搬个马扎给他们坐。看了一下午造册,心里沉甸甸的。除了开头哭的那个孩子,这千余户人家里,有小孩子的没几个。以及……几乎没有女童。
    这种情况,颜肃之做了好久的地方官,也知道一些底细了。大概是战乱养不活,有些是营养跟不上死了、有些时病死的,有些干脆就是生下来就溺死了。至于女童……或许卖了,或许……
    颜肃之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见耆老等也一样喝粥吃咸菜,对驿丞道:“牵几头猪,两只羊,宰杀了与他们分食,且作接风。”
    又一点也不嫌脏地与耆老坐在一处喝粥,且说:“老翁多担待,我戒酒了。”
    刷爆了好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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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颜神佑捏着这“神经病约法三章”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个中二病!
    轻轻入下手中的纸条,颜神佑扶额,久久,发出低低的笑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满屋子都盈满了,流向院子里。阿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
    “我没事,很好,好得很!”
    开了个好头,真是太好了。
    “去请丁先生。”
    阿琴给了她一个“小娘子你有多想不开”的眼神之后,阿琴还是纠结地去丁号了。
    丁号有些奇怪,问阿琴:“小娘子有甚难事?”
    阿琴摇头,对着个结巴,她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就怕引得这结巴说得更多,自己的耳朵受罪。丁号还道是颜神佑法令森严,侍女们都不敢随意多舌,还对颜神佑如此“御下有方”心中赞叹哩。
    见了面儿,颜神佑也十分客气,笑问:“先生知道了么?”
    “?”
    “阿爹已安抚住流民了,”伸手把神经病版的约法三章递给了丁号,“现在,该准备下一步了罢?”
    丁号拍案大笑,一抬头:“啥?”
    颜神佑托着下巴道:“阿爹要与蒋扬州打官司,怕还得具本朝廷,咱们得先哭一场。他们打架,咱们收拾烂摊子,这是什么事儿呀?”
    丁号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安置流民也要钱要粮的……”
    颜神佑心说,下一句就是正好不用给朝廷缴税了吧?
    果然,丁号张口就来: “那钱粮就不用往京城搬运了。”
    颜神佑道:“您还是起草文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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