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亲兄妹,殷大舅略一寻思,就找到了妹妹的死穴,叫一声:“备车。”这么几步远,他愣是坐车到妹妹家串门儿去了。
    到的时候卢慎正好不在家,拎着弟弟去州府听“县令紧急培训讲座”去了。殷大舅索性摆明了车马,跟妹妹、妹夫说了这件事情。卢湛沉吟道:“我须问一问大郎的意思。那些外来人,恐不好相与。”
    殷大舅笑道:“我只是与你们说一声,总不好我知道了,反不与你们说。你们要是有心呢,就接着,正月一过,我再为他们来提亲。若是无心,趁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卢湛颇为踌躇:“按说,江家也是不错了。”搁以前,他都不大敢想的。放到现在,还是有些心向往之的。
    殷大舅道:“你慢慢想。”却又对殷氏使了个眼色,殷氏因卢慎有这么个好岳父主动提亲,心里当然是有些不痛快的,尤其自己的儿子才做了个县令……这个反差略大。对上哥哥的目光,勉强一笑,对殷大舅道:“你来得巧了,我这里才得了些好蜜,正好拿来捎给阿嫂。”
    卢湛有心事,也知殷大舅有话要对殷氏说,大舅子能劝动妻子,自然是最好的,也说:“你们有事只管说话去。”
    殷大舅扯着妹妹到一边儿,就说了一句话:“长兄不娶,幼弟如何说亲?”
    殷氏嘀咕道:“这也说得太好了,江家小娘子我见过,比之唐家小娘子,也不算很差了。面相看着和气,照我看,却也是个厉害会抓家的。”
    殷大舅道:“大郎若娶得低了,二郎将来如何能高娶?你自己比比他们谁个官大谁个官小,再看看哪个更得好评?大郎好了,自然能够提携兄弟,若没有大郎,二郎如今能做得县令?”
    殷氏憋了一肚子气,到底受了些教训,勉强道:“还不知道他看不看得上人家呢,他那眼睛高着呢。”
    殷大舅道:“这件事儿,只管听妹夫的,旁的,你甭问。定下来了,你就欢欢喜喜操持,没定下来,你也当没这回事儿。”
    殷氏道:“知道了。”
    卢湛这里,心里来回摇摆着,终于还是放不下心来。颜神佑太凶,否则卢湛真的很想让长子娶这么个老婆。现在看来,不止是他有些犹豫,人家颜家也根本没把卢慎当个考查对象,似是归义侯那里,有些故事的样子。这样也好。
    江家,可是扬州大姓呢。
    卢湛一直为儿子的婚事发愁,其他的孩子都好说,照着条件来就是了。唯有卢慎,出身不够好,能力却又强。这样的庶子,实在让人操心。庶子少时,未露头角,娶妻自然不如嫡出,然而若是有能力,日后混出头来,老婆又经常跟不上丈夫的脚步,老婆娘家也可能会拖后腿,最后就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被坑爹了。
    卢湛最担心的,莫过于此。
    是以最初殷氏并不积极给卢慎说亲,卢湛看在眼里,也不提醒,就是想等一等,等长子有些出息了,能娶个好些的媳妇儿、不拖后腿。如今看来,这步棋真是走对了,当时说亲,最多无过马、牛、羊等几家,现在两家族灭,一家颓微。卢慎已是一州长史,前程跟着颜肃之,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时候。
    然而眼下却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卢慎已经二十好几了。
    等卢慎兄弟俩回家,见过了殷氏,卢慎知道殷氏不待见自己,只说了一句:“二郎远行,与阿娘必有话要说的,我便不打扰了。”又说不用担心,永安的地头蛇金老太太还在城里,明天带弟弟去拜会一下,跟金老太太的儿子也是同僚了,好互相照应一下。
    殷氏长叹一声:“你也是个好孩子啊,去罢。”
    卢慎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出门便被叫到卢湛的书房里,听卢湛说起他的婚事来。卢慎一怔:“啊?要说亲了么?”卢同学近来全身心投入到造反的大业当中,本来就存着以颜肃之为主佐其功成名就的念头,以他的聪明,如何看不出丁号之意?何况眼下就差明着说了,卢慎分外兴奋,什么成家的事儿都抛到脑后了。
    现在听父亲一说,才想起来:艾玛,我还得结婚呀!
    便问:“阿爹相中哪家淑女了?”太木木呆呆的,他还真不太想要。不过联想起姜云与阿婉这样看起来不怎么登对的婚姻,卢慎也落回了现实。
    卢湛道:“你阿舅早些时候来过,道是江翁透过信儿给他,想招你为婿。那家小娘子你阿娘见过的,难得她也赞不绝口的。我固是乐意,只是有一样要问你——娶了他家女儿,碍不碍州府的事儿?”
    卢湛又不是傻子,州府对于南奔世家的态度摆在那里呢,是限制其发展的。
    卢慎道:“我须想上一想,或者,也未必不成的。”
    昂州,是真的缺人。不能指望所有的世家都跟卢家这个已经衰败了的家族似的十分配合,下马威杀一杀,将他们的爪牙拔一拔,驯服了,自然就是要用的。否则这么些个文化人,岂不是太浪费了?限制发展,不让他们喧宾夺主是一回事,与驯而后用,并不冲突。
    只要江瑶的小闺女她是个贤妻良母,卢慎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无趣就无趣罢,跟这些士人撕破了脸也不好。既有心乱世里辅佐着老板做一番事业,有些事情就要妥协一点。
    如果扬州世家有心,识时务者为俊杰,昂州方面又何必非得创造个敌人再打败?卢慎的心里,世家的平均素质绝对是优于一般人的,不止是卢慎这样想,大家都这么想。事实也是如此,占了那么多的好资源,受了那么多的教育,平常混的圈子也是比较高级的,见识自然是比常人要好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江瑶虽然受了些委屈,但是终于认清现实,决定合作,那大家也是欢迎的。且昂州方面以为,他们真的没有对这些世家做什么太过份的事情。财产和部曲都没有没收他们的,还分给他们土地了。士卒虽然另有安排,可这些士卒也不是他们自己招募的,江瑶等人真要带兵过来,才进昂州就得给灭了——谁特么傻逼么?允许你带着武装暴徒到自己家里“做客”?
    只可惜,江瑶不这么想。田玠和陈白,也不这么想。他们可不是来做丧家之犬摇尾乞怜的,只是战略性撤退,过来发展另一个根据地的。
    比较坑爹的是,昂州方面也跟卢慎想的一样。倒不是盲目自信,只是立场不同。昂州的立场上,解除你的武装,你对我无害了,那自然怎么样都好说。江瑶方面,自己被卸了自保之力,从此任人宰割,那是相当难受的。至于昂州分给他们的土地,给他们的房屋,江瑶等人却只当是寻常了。
    这也是时人的心理了,不是不知道要知恩图报,只是在江瑶眼里,这不是“收留之恩”,是他们主动过来投资。你不止不态度和蔼地招商引资,还对投资商横眉竖眼的,这心里能快活么?世家享名望的好处实在是太久了,以为谁都要让着他们、供着他们,路上遇到义军,还把士卒拱手相让。以为到了昂州也要呼风唤雨……
    真是太甜了!
    颜肃之与丁号等都不反对了,丁号对于南下之士人肯识趣,也是欢迎的。只是建议颜肃之:“卢大郎婚事,自有父母之命。至于北人是否可用,再看些时日。”扬州于昂州为北,丁号也学着本地人的说法,管扬州来客叫做北人了。
    州府不反对,卢湛便接了江瑶的好意。
    唯二对此事持疑的,乃是楚氏与颜神佑。颜肃之脑洞开得大,后宅事儿懂得多,毕竟还是个男子,有些女人家的小心思,他实在是不怎么懂。就在姜氏和郁氏等说那位江小娘子看着就像个当家主母的样子的时候,颜神佑的小眉毛就皱了起来。
    祖孙俩都见过小江氏,既然是要“输诚”,少不得内眷也要来拜一拜夫人。江瑶在外面能挺起胸脯来,他的妻女在楚氏与姜氏面前,身份就不够看了。这两人,既有极高的诰命又有极好的姓氏。高高坐着,将下面的人打量了个底儿掉。
    姜氏只觉得小江氏外柔内刚,暗想,大约是能扛得住殷氏那样的婆母的。楚氏却嗅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颜神佑更好,她就是直觉,觉得这个同龄人相当地……难缠。因为不确定,又知道昂州现在的情况,只对楚氏嘀咕一句:“反常即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楚氏道:“我也觉着不对,你使人盯着他们家就是了。”
    盯了好多天,就见江老头儿请客吃饭。他家当然不能把粮仓什么的都搬了来,好些新鲜食材都要采购,把昂州城的高档食材价格都带高了。来来回回请的,也就是小圈子里的那么几个人,除了一同来的两家,还有卢、殷、朱等人,丁号等也被请了过去,连颜肃之都过去吃了两回酒。只有姜家,小辈如姜云倒是受邀过去了,姜伍推说自己也在客中,且要侍奉母亲,走不开。
    真正让颜神佑与楚氏放低了戒心的,却是扬州那里传来的消息——没来得及往南跑的袁家,被灭门了。江瑶痛哭失声,与田、陈等人出城遥祭了一回,回来擦干了眼泪,便大声说自己幸运,跑到昂州来真是太好了!
    事情终究是确定了下来。
    正月刚过,丁娘子那这还不及为姜家向山家提亲,殷大舅已经相当效率地挑明了江、卢联姻之事。大家还没回过神儿来,春耕正式开始之前,两家一翻历书,正遇上一个差不多的日子,就这么放了定。
    这些人订婚事,无论背后有多少的故事,当面要说快,那是真的快。譬如姜家,已经开了几个家庭会议了,商议了这许多事情,这一回,却又装模作样地弄出个一见如故、必要结姻来。又譬如江家,虽然时日较短,可这背后的算计,一点也不少,非但不少,还多了很多。
    双方约定,卢慎忙完春耕之后,便即完婚。掐指一算,也就是个把月的功夫了。这一回,殷氏表现出了主母的气度,将早先暗中为次子准备的结婚用品给贡献了出来,很搏了一些赞誉。
    就在昂州诸人以为初步达成了共识,即将携手奋斗的时候,又一个坑爹的消息传了过来——朝廷招安了韩斗。
    颜肃之傻了,颜神佑也犯晕:【嗷嗷嗷,我们已经以道路不通来不及奏请批准为由……私自任命了官员了啊!夭寿哦!】
    ☆、171·中二的报复
    朝廷毕竟不是摆设,朝廷诸公毕竟不是白痴。哪怕不看好虞喆,打算当一回带路党、开门党,为了在以后的新朝里争得一席之地,手里也得握一些底牌不是?五王入党,不可能是光杆儿司令,造反起家的货色,必然有着他们自己的班底。到时候双方争执起来,谁的拳头大、地盘多、对新君的贡献,谁就有话语权。
    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再者,扬州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些,要让韩斗真的越闹越大,占据整个扬州,京城里的人可能等不到“五逆入京”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反而被韩斗给干掉了。那得死得多冤呐!哪怕韩斗他做不了皇帝,搞不了建设,搞点破坏总是可以的。到时候是五王入京解救他们,他们还有什么底气去跟五王手里讨好处?
    哪怕韩斗不过来,要是被韩斗在扬州搞风搞雨,中枢却束手无策,那也无法在新君那里取得重要地位的。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郁陶已经领兵出去了,京里坐镇的老将就剩赵忠一个,轻易不能派出了,朝廷上还是要想办法,治一治这个韩斗。
    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好了。
    必须说,此时此刻,也不是每个人都意志坚定地想等五王过来,然后把虞喆一捆,送去邀功的。只是没人还像以前保有那么多忠心罢了,包括李今。说起来李今应该是朝廷树立起来的忠臣之家的典范了,他爷爷就是为了救先帝死的,他爹也一直忠心耿耿的,不惹事生非,不拉帮结派。
    到了他这里,也是个规矩的好孩子。只不过规矩的好孩子有个善解人意的老婆,小两口甜甜蜜蜜的,现在老婆还怀了身孕,在家里站住了脚。老婆有个妹妹,正好是个小变态,还被太后给坑了一回,虽然没坑着,却也将事情闹得很大,弄得李今对虞喆也有了些意见。
    李今倒不想做带路党,也不至于袖手旁观,然而满心热血为君献身的那股劲儿,是彻底没有了。先帝还有个肯为他挡枪的李苗,虞喆却无法笼络一个肯为他卖命的李今了。
    朝廷上的老狐狸们,顽固的时候是真顽固,装样儿的时候是真装样儿,傻的时候傻得冒烟儿,该精明的时候倒也没有掉链子。柴丞相和楚丰、颜孝之等人开了个碰头会一商量,也不用请虞喆过来主持会议,他们几个人就把事情给定了。然后由柴丞相领衔,上表请求把韩斗给招安了事。
    之所以是招安而不是剿灭,原因也简单:朝廷腾不出手来,而扬州也不能继续乱下去了。
    现实面前,虞喆也不得不低头,大过年的讨论这些话题真是破坏氛围。哀声叹气地答应了,又有些不甘心:“他若肯降时,可否调往前线讨逆?”要说虞喆也不傻,想着韩斗给他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实在不想让韩斗好过,最好编入朝廷序列之后滚去前线跟五王同归于尽了才好。
    对此,楚丰并不很乐意:“只恐其不肯远离乡土。先招安为上,若逼得太紧,臣恐连招安都做不到,到时候又要生出事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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