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前面的话,最后几句是真的有道理的。再有脸面的奴婢,也是奴婢,主与奴的界限说得很明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地位比少主子更高的老奴?敢这么做的老臣都没几个,做了,要么死,要么篡位了。
    婆子快要气死了,到底是楚氏调教出来的人,强压下了火气。淡淡地道:“不过是想着三娘这法子好,四娘五娘房里是不是也要放一包罢了。三娘要,我这便去领了霜糖来就是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静姝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大口:“呸!什么东西!”
    骂完犹不解气,跳起来拼命跺脚,除了把脚跺麻,没有起到任何解气的效果,火气了反而越来越大了。站在屋子正中,眼神四下扫射,终于锁定了目标——她一气奔到了内室,将全扯了下来,洒了一地。也有书轴被从中扯作两截的,也有书页被扯散了的。纷纷扬扬,雪花般洒了一地。
    颜静姝看着满室狼藉,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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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子去取了些霜糖,并没有直接拿到颜静姝的房间里来。而是先去回禀了楚氏,如此这般一说,只字不提自己被为难的事情,只说了颜静姝要药老鼠,叫取砒霜之类。且说:“太夫人,霜糖好说,可砒霜是有数儿的,这个……”
    楚氏道:“给她。”
    “是。”
    “盯紧了她,不要让她再作夭。”真是烦死了!楚氏就不明白了,不说堂姐们了,单说同父同母的三个姐妹,另外两个就是正常人,只有这么一个,这货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一样的先生、一样的待遇,怎么有的人就怎么教都教不会呢?
    婆子领命去了,又支领了二两砒霜,都拿糖拌了,分作四小包,拿到颜静姝的房里去。
    颜静姝正斜倚在凭几上,身后两个打扇儿的,面前摆着一个果盘儿,一面捏着一粒葡萄,一面含笑看两个侍婢在那儿收拾书房。
    婆子暗道一声:造孽。上来回颜静姝:“三娘,都取了来了,已经拌好了,分做四包,角落里都放一包。”
    颜静姝双眼亮晶:“打开来我看看。”
    婆子将纸包打开来,颜静姝看着,砒霜的颗粒与霜糖微有不同,看来是真的掺了的。她还不放心,问道:“这些有多少?”
    婆子答道:“二两砒霜,拌了二两霜糖。分作四包,每包一两。”
    颜静姝一摆手:“行了,都放下吧,我知道了。”
    等婆子走了,她便说要午睡,将人都赶走了,悄悄藏起了两包放在柜子底下的砒霜。
    毒药有了,怎么下呢?大家都不在一起吃饭,颜静姝也不是管厨房的好吗?!她的侍婢都是新换的,怎么能跟她一心呢?
    可是这世上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个漏洞。这个漏洞还是颜神佑自己给戳出来的——何二女。
    何同学因为小时候吃货有趣,被颜神佑图新鲜地搞了过来。自来之后,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也是看她亲爹何大的面子,也是姜氏要给颜神佑一个警醒。就把她一直放在颜神佑这边听差。
    说是听差,也没拿她当正经奴婢使唤,也没拿她当心腹来看待。就是白养这么一个人。她家里也觉得她有点烂泥糊不上墙,不如放颜神佑身边,呆两年,有点香火情,好说亲。正准备颜神佑定了亲,就把她接回去也说门亲事。
    她因平时也没什么差使,又只是侍婢,在后宅里走动倒是颇为方便。颜静姝也常见她,以前要讥笑两声“肥婢”,如今看她这个吃货的属性越看越可用。
    也不用拉拢她,只消在练厨艺时于雾气蒸腾时,在馅饼里悄悄下些砒霜,命侍女端着。故意路遇何二女,嘲笑两句:“养猪也好杀来吃,养你有甚用?你也不会侍候。冷不丁哪天你上前了,怕不要将二娘吓一跳——这是哪里出来一个做活计的人?”
    将何二女说得臊红了脸,反唇相讥:“我自是会做事的,三娘也没做甚。”
    颜静姝的侍女轻声提醒道:“三娘,何必与这小婢子一般见识,没得降了身份。奴婢去说去。”将何二女数说了几句,指责她不该与主人家顶嘴。
    颜静姝平时好端个架子,此时架子也不端了,将侍女手中馅饼取了来,给何二女道:“要不你去试试?看她吃惊不吃惊?”
    颜静姝的侍女直觉得不好,还要再劝:“三娘,何必与婢子怄气?”
    何二女已经抱着食盒跑远了。
    ☆、180·盒饭发下来
    何二女好吃好睡,不用做活,自然养得心宽体胖。跑起路来相当地有存在感,颜静姝望着她厚实的背景,笑了。
    程妙源君到州府这么一哭一嚎的,外面不清楚,颜静姝是知道的。从知道程妙源哭诉那一刻起,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满心都在呐喊:他们答应了!他们果然答应了!我的机会来了!
    一面鄙薄着颜肃之“不守信义”“趋炎附势”,一面却又巴不得颜肃之点头答应。颜肃之不答应了,还能有她什么事呢?颜静姝是不肯相信颜肃之会为了“她的皇后之位”,带着昂州去拼命的。
    侍女心惊胆战,总觉得颜静姝很不对劲,生怕她又惹出什么事儿来。轻轻劝一声:“三娘,外面日头大,还是回去罢。”
    颜静姝微微一笑:“好。”
    沉静得不像是她了。
    侍女低头跟在她身后,心道,这事儿不对,得跟太夫人汇报去。
    颜静姝想的却是,只要颜神佑死了,这些侍女就不敢说出去!主与奴之分野,让她们不敢首告,告了,奴婢们也得不了好。反正,吃食是颜神佑的奴婢拿过去的,与她何干?她大可一推了之,反正颜肃之已经答应了河间王了。到时候还得靠她去顶替,颜神佑眼下风光又能如何?
    最后都是为她铺路而已。
    侍女越发觉得她的气场不对,一回到屋里,便说:“奴婢去取冰来。”
    颜静姝心道,果然是时来运转了,连新换的婢子都听话了起来。故作淡定地一挥手:“去罢。”她也需要用些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像一个等待放榜的高考生一样,等着属于自己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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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二女拎着食盒,一路狂奔,回到颜神佑的住处的时候,发现颜神佑并不在屋里。
    颜神佑很忙,并不似寻常人家小娘子那样窝在自己房里或写字、或绣花、或与手帕交玩耍。她得练兵、得帮她爹处理政事,还要跟舆部随时保持联系。偶尔闲下来,这社交时间也得有个分配。
    比如今天,她就跑到楚氏这里来联络感情来了。楚氏与颜肃之不亲,这是家里都心知肚明的。一家人,总不好跟陌生人似的,颜神佑就抱着八郎过来卖萌。往楚氏跟前了来搭个桥,好歹让女王大人软和一点儿,给点意见指导。
    何二女被颜静姝嘲讽的时候,颜神佑在被楚氏问话:“看来,那位林小娘子对你触动颇深?”
    “呃?!啊?哦,嗯……”
    楚氏微微一笑:“你跟她想的一样?”
    颜神佑坚定地道:“是。”
    “你觉得可能吗?你能做得到吗?”
    颜神佑这是头一次无视楚氏的压力,一点也不觉得楚氏那压迫性的目光有什么可怕的。她说:“是。”
    楚氏饶有兴趣地道:“所以你想要让女童识字?”
    “嗯。”
    “可又要让昂州早些婚育?这不还是生育么?”
    颜神佑沉吟道:“男女本就有别,可不该是霄壤之别,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
    楚氏显是将这个问题想得很深,直指中心:“你们的想法,怕外间不会答应。我知道昂州风气开放,你可以领兵、可以治民,昂州女人也有阿婉那般自领一部的,这都不是大事。可你要说出来,会被人言压垮的。不要说你不谓人言,你辩材无碍。我说的,可不是吵架的功夫。是你能不能让人接受你的想法。难处太多,恐怕士人是不会乐见的。”
    颜神佑道:“谁管他们乐不乐意了?将女人关在家里,看着四方的天、四方的地的时候,他们何尝问过女人想要什么?只是告诉女人,老实呆着,以父、夫、子为天,就行了。我做事,哪需要他们答应?我既做了,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是得答应。”
    “这般自信?不觉得狂妄吗?”
    “并不。顶多十年,女人就得当男人使啦,既然当男人使,那就得拿一样的报酬。”
    楚氏默然,十年,不错,天下大乱,精壮男子不知要死去多少。等到天下太平之时,女人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死的都是壮劳力。这个空缺,自然得女人来填补了。
    楚氏道:“还是难。”
    颜神佑笑道:“这世间多少奇迹,不过是源于先驱者的异想天开?这世上又有多少事业,是因为有人挺身而出,敢为天下先?我总觉得,只要自己认为对了,就去做,不管有多么难、多么险,凡事,总要有一个开始。我做了,怎么能保证就没有人会跟上来,继续把这事做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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