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看着双方骂战,也觉得好笑,看了看颜神佑的坐姿,又看看坐在一边的六郎,伸手将颜神佑手里那几张纸取了过来。六郎见姜氏正低着头,看那张阮梅的稿子,转头问颜神佑:“阿姊,舅公为何不与阿爹联手?”
    这个问题太犀利,也就只好在这里问一问了,是万万不能贸然向楚氏要答案的。颜神佑道:“时机未到。”
    六郎又问:“那什么时候算是时机到了呢?”
    颜神佑道:“静候其变。”
    六郎似懂非懂,想了一阵儿,才问:“于今几家,谁先亡?”
    颜神佑摸了摸下巴:“按雍、益无大事,不在思量。三家里么……事到如今,除非济阳自寻死,阮梅必先亡!”
    六郎问道:“亡于我?”
    “亡于我。”
    六郎露出一个笑来:“我亦想济阳不会救他。”
    姜氏目视颜神佑,颜神佑点头道:“六郎想得极对。济阳与阮梅有夙怨,且不如阮梅果决,攻阮,济阳未必肯救。攻济阳,阮梅之心难测。”
    六郎作大悟状:“阮氏便是死在难测二字上了,对么?”
    颜神佑摸摸他的头,对他道:“你想想济阳的位置。”
    这回姜氏都很快明白了,济阳夹在楚丰与阮梅中间,颜肃之就算攻下了济阳王的地盘儿,跟楚丰要怎么解释呢?这样的亲戚,能不翻脸就不翻脸,顶好是以势相压,请他认清形势,来搞一个合并。压还不能压得太明显了,比如直接把他邻居给干掉了。
    姜氏见姐弟俩对话告一段落了,便打发六郎去看八郎。六郎对母、姐一施礼,踱着四方步走开了去。颜神佑头一回这么有闲看她弟的背景,见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昂首挺胸,手还背在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张着嘴巴看姜氏:“阿娘,他这跟谁学的?”
    姜氏道:“当是他的师傅们罢,这样不是挺好么?”很有范儿啊!
    颜神佑:“……”肉墩子装名士,这个画风略不对啊!
    姜氏已经转移了话题,问她:“你身边这些人,预备怎么安置呢?她们有些个比你年纪还大呢。”
    颜神佑道:“我也在犯难,她们多跟我一阵儿,日后归宿能更好些。有心多留她们一阵儿,又怕误了花期。现在就婚配呢,又恐日后不如意。”
    姜氏嗔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儿,眼下能与她们般配的人,日后难会不好么?”
    阿竹等人纵是沉稳之辈,听这母女俩这般说,也是面红耳赤。她们家里原也有些着急的,家中犹豫再三,又互相商议了一阵儿,也是有颜神佑这般的顾虑。现在嫁的,丈夫就有些低,等一等,日后颜家有大造化,她们的身价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也在犹豫之中,最后一咬牙,还是等了。
    颜神佑听姜氏这么一说,很快明白未竟之意。奴婢纵然放良,还是会有人追究个出身,反正颜神佑要给她们当后台了,不管是配什么样的人,你管它什么时候呢!早早婚配了,都安定了起来,才好安排下面的工作。
    颜神佑道:“这样,我就去寻思寻思。”
    听她这么放话,最欢喜的当数阿方,她闺女阿琴正在颜神佑身边呢,年纪也不小了,一直忍着没提,全因相信主人家会有好安排。今日一听,果然是为侍女们考虑过的,如何不喜?纵然配了奴婢部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奴婢部曲,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得势的过得比外面中等人家还要好些哩。如果能得配玄衣中人,有个百户,也很不错了。
    阿方久在姜氏身边,也不算是无知之人了,怎么看这玄衣都不像是没前途的,日后有什么安排,可还不一定呢。现在结亲,也是投资个潜力股了。
    姜氏果然发话了:“思量时,也问一问她们的父母,若愿意了,可配与玄衣等。”
    颜神佑拍手道:“阿娘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果然是玄衣最佳。”阿竹心头一松,她自然是明白玄衣的价值的,晓得归处无忧。她还知道,因为与玄衣接触比较多的原因,一众侍女与玄衣里某些男子,也有那么一点点朦胧之意。真是瞌睡时递了个枕头过来,再贴心不过了。
    阿方正在心里琢磨着,玄衣几个千户,哪家与自家相熟,哪个提亲的诚意比较大……
    姜氏见场面十分温馨和谐,又问颜神佑:“你招了个寡妇?”
    颜神佑知道姜氏年纪渐长,对迷信这等事越有些重视,故作不经意地道:“嗯,让她来做事。”
    姜氏眉头皱起:“你可仔细着点儿!我怕她命格不好。”
    颜神佑嗤笑道:“我又不是要娶她。”
    姜氏:“……”好像也有一点道理的样子,“反正要小心。”
    颜神佑道:“好……”
    姜氏道:“等孩子生下来,我管你怎么闹腾呢。旁人有了孩子都安心养胎,只有你,越这样越不安生……”
    话还没完,便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细细分辨,似是李三娘。姜氏奇道:“她一向沉稳有度,怎么……”
    李三娘急得满头是汗!老远就跟拦着她的侍女瞪起开!误了事你担待不起!”
    侍女不肯让:“三娘容我等回禀夫人,难道急在此一时?”
    姜氏对阿方道:“你去,接她过来。”
    李三娘果然是有急事的,她一向是从容不迫的,此时鬓角几绺碎发已被汗水打湿,都粘到了脸上。见了颜神佑,不等发问便说:“娘子,看天上,太阳!金星凌日了!”
    李三娘称得上是家学渊源,偶一抬头,忽觉得太阳有异,眯着眼睛细细一看,再掐指一算,就觉得不好。奔去翻一翻书,再拨一拨算筹,背上就开始冒凉气儿。
    金星凌日!
    说起来这是个正常的自然现象,无非出现的次数不太多,略显珍奇罢了。但是在天文里,这是兵祸之象,还是大灾之征。此外还有一种意思,是主有难,宾夺主位——这个,李三娘就不敢往深处联想了,万一联想到颜肃之呢?
    除此而外,李三娘还有一样不解:之前打得那么惨,遍地烽烟,生灵涂炭,虞家皇帝死了两个、伪朝也冒出来两处,都没见金大爷这么刷存在感。现在几下休兵,开始打嘴仗,它老人家却突然跑出来了。此事好有一比,恰似阮梅阵前开溜,把颖川王留给了郁陶——你图的什么呢?
    李三娘便觉得,这是因为即将到来一场比之前都要惨烈的大变故!
    颜神佑听了,也抬头眯眼,看着太阳上果然有那么一个大黑点!
    “去打水,给三娘洗个脸。莫慌,不是已经在打了么?收拾一下,咱们去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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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头就是相府,颜肃之已经在召人议事了。颜神佑动身慢点儿,随侍之人又不敢走得太快,待她到了,颜静娴也从不远处的郡府过来了。上来便抢一步,搀着颜神佑:“阿姐慢些,已经到了,便不急了。”
    颜神佑道:“我才不急呢,要急,怕也得是济阳和阮贼他们着急。济阳的头都得挠秃了。”
    她说得有趣,颜静娴一想起这双方骂战,其中一方还是个精神病患,吵不过或者吵得光火了,由吵改而为打,也不是不可能。颜静娴初入郡府理事,因归义地理位置的特殊,也能接触到一些军事方面的事务,颇知阮梅风格。
    姐妹俩说笑着,往厅里去,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颜神佑一看,大家面上都还算镇定。这个大家,指的是颜肃之往下,直到丁号,再往下,就有点惊惶了。颜神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暗道果然人与人不同。颜肃之对颜静娴的印象还不错,百忙之中还抽空对她露了个笑脸儿。卢慎也跟她点了个头,姐夫小姨子,还是要避嫌的。
    人齐之后,颜神佑就知道这次讨论不会有太多的干货,因为到的人多。有时候,不是参与的人越多会议才越重要的。果然,白兴略带急促地将金星凌日简单解释了之后,众人往庭院里又去看了一回,金星还没从太阳上离开呢。
    再回屋里,人人被太阳映得头昏眼花,稳了好一阵儿,颜肃之才问:“诸位有何见解?”
    白兴便着急说:“金星凌日,有兵事将起,当早作准备,以防二贼。”他也不能说什么皇帝有难,有人造反要当皇帝。明摆的,颜肃之就是要走这个路子的。南方这些人,都宁愿把这不大好的天象给推到北边去。
    这是议事厅里后半截人的共同观点。卢慎悄悄看一眼丁号,果然见这个结巴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
    颜神佑差点笑出声来,这句台词,真是相当之耳熟。
    颜肃之问道:“以丁尚书之见,又当如何?”
    白兴不敢与丁号相争,正盼着有人这般发问,此时尖起耳朵来听。丁号道:“兵事早起多年了。”
    白兴小声道:“多年前是多年前,现在这个,是将来之兆。”预兆之事,可能是第二天就应验了,也有可能要过几年才能应验,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丁号道:“纵是预兆,也未必是应在我啊!二贼如今势同水火,焉知不是应在彼?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不令因异象而惊惶,好生准备秋收。奸灭二贼,以慰苍生。”
    众人提心吊胆听完他这磕磕巴巴的话,都松了一口气,一点紧张的气氛都没有了。颜肃之一槌定音:“丁尚书言之有理!”又安抚白兴,命他去准备解释的说法,要把解释引到北方会打仗上面去,再不济,也要说是因为两个“伪朝”自立,老天示警!
    白兴大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分明就是因为伪朝倒行逆施嘛!再一抬头,看上面几个老小狐狸,白兴深觉自己真是个纯洁的小白兔!
    白兔君带着受伤的小心脏嘤嘤嘤地去写封建迷信普及稿(忽悠版)去了,颜肃之又对南宫醒道:“此事大有事为。”
    南宫醒心领神会,起身应命:“明公安坐,且看臣的手段。”
    颜神佑与颜静娴相视一笑,都想:对面那两位又要倒霉了!天象示警嘛,肯定是因为这两个冒名自立的“伪朝”!你们都不是真的,所以老天爷发怒了,趁早下课滚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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