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济阳王太不争气,获胜的几率太低——以虞家的风格,倒是有可能容忍。有心与济阳王联合而攻楚,惊觉楚丰外甥也在自己的旁边,最后谁被夹击还不一定。得,那就站颜肃之这一边儿得了,益州方面也想在归顺之时少出点力、多捞点好处。
    如此共识之下,其余的主张都被排斥了,就剩下解昂派与夫人派在刺史耳边天天念叨了。
    夫人是想附于楚氏的,益州刺史“势单力薄”,在将来的大局中不占优,必须与其他人结盟,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解昂总以为这个夫人是妇人见识,看不清形势。依附楚丰,楚家接不接收是一回事。接收了,颜家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颜肃之不好跟舅家翻脸,拿你当个出气筒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解昂一面跟霍白勾结,在背后给刺史弄鬼,一面也还存着一丝情谊,也若有若无地劝着刺史。刺史因颜家主动求婚,觉得颇长面子,而楚攸却让他再主动求婚,这让他心下不喜,终于应允了颜氏求婚。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老婆好像一百只小蜜蜂一样,天天在他耳朵边嗡嗡嗡。解昂心喜,暗道这位旧主终于明白了,说得反而少了。
    刺史天天接受老婆的洗脑,也有了那么一丝丝悔意。只是解昂并不知晓。
    夫人说:“你就这么单枪匹马的过去,争得过谁?”
    夫人又说:“追随太尉还好有个依靠,昂州那里,他们识得你是哪个?”
    夫人还说:“我生养了个女儿,也不想要她攀附于谁,只要她平安喜乐。楚氏名门著姓,行动以礼,难道不是良配?他们家自然是有傲气的,你便为了孩子应一声又能怎样?”
    这些话似乎也都在理。
    奈何刺史已经先头脑发热答应了颜家了,再反悔,那就落人口实,他也是极不好意思的。可夫人不乐意,天天跟他吹风,要他改口。
    颜希礼就是在这么个情况下跟南宫醒、霍白等人到了益州的。颜肃之以己度人,认为二侄子牺牲甚大,给他做足了面子,下聘的队伍绵延十数里,霍白正好借此机会多点兵马,一路护送前行,连粮草都自己带了来。颜肃之又写了亲笔信,言辞十分客气,他也不想侄子没结婚就先跟亲家闹翻了。能和气还是和气,霍白的计谋,终究是有失阴毒。
    颜希礼自己却不觉得委屈,逢此乱世,似他这样身份位置的年轻人,休说是乱世,就是太平盛世,婚事也不是自己作主的。长辈固然会考虑到晚辈的情感因素,婚姻却终归是两家的事。
    而益州之风物与旧京、昂州颇为不同,他一路行来颇觉新鲜,竟将各种计较都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观起景来。霍白与他并辔而行,两个年轻人指点着四周,说些趣话,道是原来益州地气也颇为炎热,有些地方庄稼已经成熟了——此时已经快到七月了。
    益州相迎的使者连听数日,这大舅子和妹夫两个都无一语说及政务,竟似真的只是来求婚一般。
    益州刺史收到使者的汇报,道是颜希礼生得也是一表一材,言谈举止颇为文雅,还笑对夫人道:“如何?”
    夫人肚里有气,然而女儿婚事,作主的终归是亲爹,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勉强应下了。愤愤地道:“你相中的女婿,自然要说他的好话。”
    刺史道:“夫人此言差矣!他要不好,难道我还非得将女儿嫁与他不成?”
    “你见我应了,才来说这巧话!”
    刺史也不恼,捻须而乐:“非也非也。夫人想,既然原本想与颜氏结为盟好,与他家结亲,岂不比经太尉之手更便宜?难道尚书令是摆在那里好看的?又或者女婿不是摄政亲侄?”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只是现在颜肃之还没登基呢,颜希礼也没个正经的爵位,夫人心中才显不快。她先时觉得兄弟说的对,现在听丈夫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对啊!颜希礼他爹不比楚丰更有用么?
    夫人便说:“可知道新女婿爱吃什么?我去置办来。”说完又觉得自己矮了气势,忍不住再加一句,要是女婿不好,她看不上眼,这婚事也是作不得数的。
    刺史摇头笑道:“你就是这张嘴巴不饶人!以后可得改改了。”若非知道老婆对自己没外心,他也不于凡事都肯听老婆念叨还不嫌她讨厌的。
    夫人果然只是嘴巴不太好,做事还是靠谱的,命人去问了颜希礼等人的饮食。颜希礼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自然是京城那里的饮习惯了。却又天生喜欢吃鱼,益州有一种鱼,巴掌大,刺软而肉嫩,味道极是鲜美。整条鱼下锅里炖,汤成奶白色,滋味鲜得能让人连舌头都吞下去了。
    若吃这鱼,顶好是现宰现剖,略放一刻,待肉软时,再下锅里。
    夫人样样筹划得周到,刺史看着也觉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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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刺史那边,还算是真心实意,颜希礼这里,就是藏着猫腻了。
    他正在跟妹夫、他大伯的狗头军师三个人一块儿琢磨着怎么坑岳父家,南宫醒先发言:“多作些准备,张益州(益州刺史姓张)若眼明心亮,情愿结两姓之好,那是再好不过。若是夫人有异议,益州又偏听妇人之言,当动手时须动手。”
    霍白道:“先礼后兵,也是应有之义。”说着,便拿眼睛去看颜希礼。
    颜希礼头一回领了这么重大的任务,还有一点兴奋。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却不像霍白那样过分冷静理智,心里还是希望张刺史能够识相一点,不要逆潮流而动。老老实实合作了,大家还是好朋友。见霍白看向他,他便说:“我尽力恭敬守礼,兵者毕竟不详 。”
    霍白心说,你又不是我老板,你要兜不住事儿,我可不会管是不是你岳父,不识趣的一样打成烂羊头!他并不怕颜孝之一家有什么不快,他叔祖霍亥是六郎正经的老师,他跟山璞还有同袍之谊,他跟颜神佑也挺熟的,他老婆颜静娴跟颜肃之一家混得特别熟!谁怕谁呀?
    板着脸也点了个头。心里实盼着张刺史不识趣一点,他好动个手,这才算是将军正确的立功姿势。
    南宫醒道:“不用动手最好,一旦动手,擒贼先擒王。”
    霍白道:“兵马不入城、不用益州补给,凡事自理。下聘后,二郎可请张益州出城赴宴。”
    颜希礼一惊:“十二郎?”都定了亲了,还调人家出城来,你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眼儿呀?
    霍白存了坏心眼也不能跟颜希礼交实底,装成不明白颜希礼说什么:“做甚?”
    颜希礼心下狐疑,讪讪地道:“没什么。”
    南宫醒鬼精鬼精的,瞬间就明白这两人的立场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同。他的心里,却是跟霍白一个想法。益州如果不伤筋动骨,还是个半独立的王国,以后还要再收拾。不如趁此机会,跟解昂通个气儿,把反对派搞死几个,削弱一下不同政见者的力量。打定了主意,他就帮着霍白来糊弄颜希礼:“万事看二郎怎么做。”
    颜希礼一想,也对,大不了到时候他就跟着岳父不离身,总能保下这个岳父的。
    南宫醒见稳住了颜希礼,便说:“我这便修书一封,发文益州府,言明军士并不进城。”
    益州原本还担心他们带的兵马颇多,是否有不良企图。现在接到了这样的书信,刺史心下颇喜:“甚好,甚好!”又命解昂修书一封,发往雍州,内容也十分光棍:不好意思,颜家人直接堵我门上要结亲了,要不你们两家商议一下?反正,你们本来就是亲戚嘛,自家亲戚好说话 。实在不行,让解昂亲自去解释一下,毕竟楚家也是不好得罪的。
    至于迎接新女婿的事儿,张刺史却交给了妻舅。以妻舅原本看好雍州,而与昂州接触得少。有心让妻舅与昂州方面接触接触,也好培养一点感情。
    解昂心下不忿,雍州的事儿是夫人兄弟惹下的,凭什么让他去陪笑善后?好处却都给了夫人娘家!他原本就有些二意,经此一事,便将旧谊抛下,一心要让张刺史吃个大苦头!思及与霍白勾结之事,一些计划因要他配合,他也知道了个大概,便有心让颜、张两家闹翻。
    他本是州府长史,打听州府内的消息是十分方便的,说不得,州府杂役里也颇有几个他的人。听说夫人在准备炖鱼,赞一声:好贤惠的妇人。却动起了歪脑筋来。
    话分两头。
    颜希礼这里,一路行来霍白约束部卒,皆不许扰民,颇得几分赞誉。反是中途一益州校尉看了,心下颇为惆怅:“军容整肃,所谋者大,恐张益州不得保全首领。”
    霍白果然如先前所言,在益州城外二十里扎下营寨来。解昂三拖二拖,并不曾往雍州去,也讨了个差使,跟张刺史的妻舅房宽一道来见颜希礼。南宫醒作为颜肃之的代表,自然也出席了见面会。
    颜希礼一见房宽长得相貌堂堂,白面有须,很是斯文。想舅舅长得不错,外甥女应该也差不多,登时放下一颗心来,对房宽更是尊敬。
    南宫醒近来声名大噪,解昂与房宽对他都颇为客气,霍白更是一颗新星,相较之下,颜希礼这个新女婿居然不怎么显眼了。搞得颜希礼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怨气。解昂是个精明人,见状忙与颜希礼又套起了近乎,将他给说转了回来。
    南宫醒想要哄人的时候,尤其是哄房宽,哄得十分到位。解昂正好与霍白捉对,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一挤眉一弄眼,低头交换数句,一个相当阴险的计谋就成形了——计划不变,解昂趁机生事,而霍白暗中整军,就等着一声令下,好杀进城来。
    解昂与房宽回到城中,房宽去见他姐,说颜希礼虽然比霍白略差那么一点,也是一表人材一类。房夫人心下稍宽,口上嘀咕两句,专心整治酒席去了。不止要奏乐,还在后面立一屏风,想让女儿悄悄看上一眼。合了眼缘是最好了,如果不合,那再想办法。
    房夫人不闹腾了,解昂却又生了坏心。私下与一些人说:公等与济阳相亲并不附颜,恐两家结亲,要拿你们祭旗。又说张刺史与颜肃之等都有此意,张刺史要拿反对派做投名状,颜肃之也是要立威。弄得这些人颇不自安,解昂趁势引导,要这些人当场与颜家翻脸。
    他又私下往厨房那里插手,刺史宴女婿的时候,也不要投毒,也不要如何,就是趁势将一条只去鳞而没有除内脏的鱼丢入锅内。
    那一边,霍白的级别最高,说话先开口。与张刺史说些官场上的事情,南宫醒又代颜肃之保证,张刺史还是做他的益州刺史,还要录他的子侄为官一类。张刺史便夸这三人都很不错,自家女婿不用说,霍白也是一表人材,南宫醒也是一时俊彦。霍白的战功是明摆着的,张刺史着力夸他,又说霍亥真是有骨气的名士。
    南宫醒笑道:“老先生的学问世人皆知,眼光也是极好极好的。”
    张刺史道:“此言对极!”说得开心,就请军士入城。
    霍白道:“人多,恐扰民。”
    说话间,炖鱼上来了。颜希礼见为他单独炖了鱼,十分感动,先敬了刺史一盏酒,才举箸而食,果然滋味鲜美。张刺史见他吃得开心,也捻须而笑。
    吃到第二条小鱼,颜希礼忽觉得口感不对,一低头,哇的一声,把吃的都吐了出来——吃货感受到了来自大宇宙的满满恶意。此变一生,解昂对旁边使了一个眼色,亲济阳派便先发难:“使君与夫人盛情相待,郎君这是何意?”说着便拔出佩剑来!
    颜希礼吃了一口鱼内脏,正满世界找清水漱口,来不及回答,霍白当场就掀桌。他也拔剑:“你们要闹事怎地?”
    相骂无好话,越骂越上火。由骂而至于打,张刺史也惊呆了:“这是怎么了?”
    颜希礼惨白着脸道:“使君,这事可不好这么做!我家诚意求婚,使君何以戏弄于我?”
    解昂拉着南宫醒,两人装模作样地过去,解昂伸头一看,也变了脸色,对张刺史道:“是腐鱼!”
    济阳派听便大怒:“放P!这么鲜美的炖鱼,怎么会是腐鱼?你们是故意生意想要动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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