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是认真的?五娘乐意么?”
    李彦道:“所以要看一看这个席重了。”
    名士的脑袋总是与凡人长得不一样,颜神佑道:“他呢,胆子有点小,性子有点怂,眼光虽然不错,不过总是会往后缩。”
    李彦道:“殿下这一回看走眼了,识时务不是坏品性。他为百姓而投殿下,这是要从阮梅手里溜掉的,天下归一,能痛哭旧主,请求安葬,这是要顶着大周的愤怒的。两样都做到了的人,怎么可以说他胆小懦弱呢?”
    颜神佑道:“那还得五娘乐意呢。”
    李彦道:“我先来看一看,咱们且不说,我觉得合适了,再让五娘看,好不好?”
    颜神佑道:“那将五娘一起唤过来,反正我这里小娘子多,咱就正大光明瞧了,又能怎样?咦?他不知道娶妻了不曾?”
    李彦:……
    说了半天,还不知道席重有没有老婆呢!颜神佑不得不将席重唤来,问他准备好搬取家眷没有,席重答曰:“兵慌马乱的,我,我还没说亲呢。”
    李彦自从他进来行过了礼,就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问他:“阮梅待你不薄,为何要首告他?”
    席重缩啊缩,小声道:“那会祸害百姓的。”
    “他是你的恩主。”
    席重鼓起勇气道:“民为重。”
    颜神佑插言道:“则君为轻?”
    席重道:“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彦往帘子后面一看,五娘微微点了点头。李彦便问他家中还有何人,席重摇头道:“没有啦,大旱之后,又有疫病,都病去了。”
    李彦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不见你戴孝。”
    席重道:“已经出了孝期了。”
    李彦便对颜神佑拱一拱手:“拜托殿下了。”
    颜神佑道:“既然如此,我给你做个媒好不好?”
    席重的脸涨得通红:“我一介降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圭,率圭之滨,莫非王臣。你已经是大周的臣子了,前尘往事,休再提起。”
    席重道:“那,那是哪家小娘子呢?我,我还没安家呢。怕委屈人家小娘子的。”
    李彦道:“我的孙女,不怕这些。只要你为人正派。”
    天下掉下个大馅饼,太大了,沉得要命,把席重砸晕了:“这这这这……”不大好吧?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颜神佑,怕被宰相孙女儿欺负。颜神佑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也不理他,只没好气地道:“五娘呢?”
    五娘才悄悄迈了步子过来。两人一打照面儿,五娘心知其意,倒觉得他是个明白人儿,细一看,长得也不错,心下先有三分解意。席重悄悄看她一眼,见是个标致的小娘子,心道,这大周的行事,倒是与众不同来的。再看五娘一眼,定下心来,他瞧得出,五娘看似柔弱,然眉眼之间自有神采,显见心志坚定。
    席重自己,倒是个没太多主见的人,不触他底线,他宁愿随波逐流。艾玛,终于有个领导了!大事儿有顶头上司,家事有老婆,他就听话就行了。席重真是感激涕零!
    五娘见他这个样子,也是笑了,轻啐一口:“拿得了大主意,却又将斯文。”一甩手,退到后面跟她姐姐三娘同室操戈去了,她分明听到三娘在后面笑了一声。
    颜神佑对李彦道:“明年北上,五娘可要跟着我一道去的。”
    李彦道:“这是自然的。”
    李彦一开始,过不几天就奏请,将尚书令的品阶给提到了正一品上,为的是筹备迁都事宜,兼佐太子北巡。颜肃之也对李彦将孙女嫁与席重表示满意,席重说“君为轻”,他也没生气——有席、李联姻,对于伪陈旧吏,也是一种安抚。
    ☆、280·开明的亲戚
    有些人,机关算尽一场空,有些人,随波逐流万事成。
    如果说前朝五王是前者的代表,席重便是后者的典范了。前者身死业消,后者却顺风顺水,不但在新朝做了官儿,还成了首相的孙女婿。老婆不但才貌双全,还做着女官。席重自己都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他的计划就是悄悄地消失,找个地方猫着。
    现在好了,猫不着了,老实准备结婚吧。席重的父母亲人已死,这样的事情在乱世里也不稀见,颜神佑好人做到底,反正现在还是他的上司,就送了他一处宅子,好用来办订婚之类的事情。至于结婚,那就得到长安再说了,而大周的长安城,现在还在图纸上呢。
    席重倒也不着急,算了一下自己的俸禄,又有颜肃之的赏赐,颜神佑的接济,他在陈国旧都还有一点产业,再攒个一、二年,在长安城也勉强能办起一个比较体面的婚礼了。要是现在让他娶妻,那就会比较寒酸了。
    李家却是李彦一言堂,子孙都服他,也就没有发生过晚辈挑战他的权威,试试他到底是不是的事情。
    李夫人念叨两句,也就随他去了。家里人也明白,像李三娘、李五娘这样聪慧的姑娘,嫁人头一样反而不是门第等事,而是丈夫足够开明包容。既然李彦说席重很懂事儿,那就他了吧。
    席重也没什么亲戚朋友,还是颜神佑这边给他张罗的。颜神佑自己做媒,女家的媒人就是丁号,霍亥被拖来做证人。颜神佑又请颜希真等为席重这里撑一撑场面,颜希真与颜静娴都痛快地答应了。三个女人借着商量婚事,又凑在了一起,说起日后的计划。
    颜神佑便将要携六郎一同北上的事情说了,颜希真赞道:“这个主意真个好,也是得离那些老古板远着些了。你不晓得这个米老头儿,比先前那一个差得远了。在宫里与我打照面儿,他那张老脸皱得像陈皮!还有,你那姜家表姐,不是米家媳妇么?也吃他不少唠叨呢。”
    颜神佑道:“表姐是我的属官,他客得倒宽!”
    颜静娴道:“嗯,那个米修看着倒是明白些事理,倒与席重有些儿像,他撒手不管了。凭他娘子与他叔伯们扛着,谁赢了他就听谁的。”
    颜神佑道:“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的,今天我就去拜见外祖母,顺便探听舅家是什么意思。”
    颜希真道:“大约与米修是一般想法吧,我们说得也不准,你去看看吧。我看,姜相公也不想你让步的。”
    颜神佑道:“等我见过了再说——对了,李家五娘明年与我一同北上,昂州这里,还要请阿姐看顾。我在想法子,将阿婉两口子都留在南方。”
    颜希真道:“安定侯未归,你将五娘带走,如何?”
    颜静娴道:“归义怎么办?”
    颜神佑道:“不是有阿丁么?”
    “我们想得再好,还是要圣上点头,过了政事堂,才能作数的,”颜希真对这件事情并不很看好,“五娘是自家人,他们也就认了。要让阿丁再进一步……”
    颜静娴道:“要迁都了,总要安抚一下丁相公的。”
    颜神佑鼓起两颊,呼出一口长气:“咱们的人呐,还是太少了。对了,阿姐,如今天下一统,五逆伏诛、阮梅毙命,你可好劝一劝姐夫,如今天下一统,他再心念前朝,看着伪朝的官员不顺眼,生出事端来……于大局不利,对他自己也不好。”
    颜希真道:“放心吧,我必叫他笑着去给席重做傧相。”
    颜静娴道:“姐夫能想通是最好了的,不过,他要是没这么点子犟劲,旁人也不会这么敬他。”
    颜希真道:“你就不要再夸他啦,凡事都有度,过犹不及。不说他了,二娘方才说,咱们缺人,这却是件大事了。你又建言迁都,北地不同昂州,可没有女子主政的先例。”
    颜神佑道:“先例,是人做出来的,旧俗终于打破的那一天。你们不知道吧?”
    “嗯?”
    颜神佑招招手,姐妹仨凑一处,头碰着头,颜神佑就将科举选材的事儿给说了。颜希真与颜静娴惊喜道:“这个好!有些重利,只要有二、三十年,不好说风行天下,至少,士人家里对小娘子们就会更重视。”
    颜神佑嘟嘟嘴巴,道:“眼下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啦,女子毕竟力弱。礼教宗法,绵延千年,岂是我们一时半刻能全拧过来的?做多少算多少吧。”
    颜希真道:“我们不过想多喘口气,碍着谁了?只管做便是了。”
    颜神佑道:“也好,我寻思着,还是从昂州带人到北边去,做出例子来。阿爹让我写条陈,我想过了,迁都之后再呈上去。否则,现在的北方,还是守旧的人多,男女同考,是行不起来的。”
    颜静娴道:“何不明年先在南方试行之?二娘要与太子北上,总要带人的吧?留下的空缺,正好一层一层的提拔筛选,岂不是好?要我说,现在别提出来,看他们为建都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时,再撒出去,趁他们争抢的时候,二娘正好脱身。”
    颜神佑刮刮她的鼻尖儿:“聪明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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