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轻车简从,不到半日便至旧坞堡之外。虽然诏令天下,要拆除坞堡,颜家自己的坞堡却是一个都不曾拆除。它们划在了皇室的名下,自然是不需要拆除的。
    坞堡周围皆是颜家旧部曲,现在归了颜神佑的,玄衣家眷也多聚居于此。姐弟俩到了这里,心理上就觉得十分亲切,还接见了管事等人。六郎还问了一句:“你们有走有留的,可都安顿好了?”
    姐弟俩北上,乃是营建新都,为迁都做准备。除开亲戚朋友,还要携带卫队、军属,百工及其家人,以及部分百姓。先过去占个地方,开荒种田,一同经营新都。颜家旧部自然也要跟随同行的,都是难得的世仆,自然不能放他们在南方,主人家孤身到北方再打拼。
    庄头回道:“已经安顿好了,一半儿随殿下们北上,一半儿留下来。走的都带足了行李口粮,车马都是齐备的。留下的接着种这里的田庄。”
    六郎见分派得宜,也不再多问,眼巴巴看着他姐。颜神佑一笑,熟门熟路带他往林大娘的墓地那里去。
    六郎与颜神佑一路走过去,初春还有些寒意,走动开了,方不觉得冷。走不多时,只见外面一座孤坟,倒是维护得不错,祭品已经摆上了。六郎按捺住着上过了香,一揖礼。还似模似样地感谢人家救了他姐的命。
    礼毕,六郎戳戳颜神佑:“阿姐,阿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颜神佑一挑眉:“哦?你怎么知道的?”
    六郎道:“阿姐以前从来不带我过来的。”
    颜神佑道:“是有些话要讲。”说着一摆手,阿琴便指挥着两个小侍女抬了毡毯来铺在地上,放好席镇。颜神佑就地一坐,拍拍身边:“过来坐着说话。”仆役们理起围幕来,六郎挨着颜神佑坐下了,眼巴巴地等听八卦。
    颜神佑突然问道:“你近来是不是常跟唐伯父混一处了?”
    六郎奇道:“阿姐怎么知道的?”
    颜神佑:……“风格变得很明显啊。”
    六郎:……
    颜神佑拢回心神,对六郎道:“你知道这里面葬的是谁么?”
    六郎道:“听说是林大娘,曾舍身救过阿姐的。”
    颜神佑嘴角带起一丝笑来:“她救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魂呀。你知道她先前的经历么?”
    死者为大,身死债销。人一旦死了,有再多的不好,也不好轻易提起,有多少黑历史也都掩了。林大娘这变相的状告父母,脱离关系,是极不合礼法的一件事情。是以宫中也无人提及,说起来都是说她的好,六郎也就无从得知了。
    六郎十分明白这听众的职责,追问道:“她怎么的?”
    颜神佑便将林大娘如何抗婚、告状等等说给六郎听,六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中肯地道:“她这么做,固然是扬父母之恶,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可这家里的父母也是罕见的禽兽之人,难怪有这么出色的女儿,却不能出人头地——心不正。”
    说完,又眼巴巴看着颜神佑,那意思,你的,不然只是这样一个平民人家的狗血伦理剧,不值当你这样的。
    颜神佑叹道:“女子多艰。”
    六郎道:“咱们家不是那样的。”
    颜神佑道:“你不明白的。你知道三房的事情么?”
    六郎一听,精神一振——戏肉来了——连忙摇头,还故意苦笑了一下:“阿姐知道的,有些个坏事儿,不是自己经历的,旁人就常以关切为名,说什么这些腌臜事儿你不要知道的好……”
    颜神佑被他逗笑了:“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再小一点的时候,就装傻,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他们就会在你旁边儿都说了啦!三房的事儿,我都是这么知道的。知道了也装成不知道,下回他们还在你面前说的。”
    六郎:=囗=!给跪!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天才的办法的?
    颜神佑正色道:“知道的却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大概也能知道一些,故去的阿翁偏心三房,这却也是有缘故的……”悄声将当初种种说了出来,听得六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哪家皇帝这么逗比啊?六郎原本对于虞家还是有一些复杂的愧疚的,他隐约觉得,自己家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筹划着自立了,否则不至于那么样地建设昂州,也不至于对虞堃那么爱搭不理的。现在看来,颜肃之没早早反了虞家,已经是他厚道了!
    颜神佑看到六郎这风中凌乱的表情,心说,还好,我弟是个正常人!推推他:“发什么呆呢?”
    六郎的嘴巴都被虞家的奇葩皇帝给吓歪了:“没,阿姐,你接着说。”
    颜神佑便说到颜启后来的偏心,六郎心道,怪不得呢,那个谥号给得这么不认真。颜神佑后来提及吴家事,六郎嘴巴气得更歪了!“认妾家做亲戚!亏他做得出来!”颜神佑道:“真可笑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你比我小几岁来的?”
    六郎道:“小八岁呀。”
    颜神佑点头道:“是了,八年,二房没有儿子。”
    六郎一怔。
    颜神佑道:“阿爹当时很颓废,与唐伯父是一路的,徐家姑父的脑袋让他开过瓢,他还给徐家姑父送过美人儿……”
    六郎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的精彩!
    颜神佑因述赵氏昔年与吴家合谋,欲以吴氏为妾。六郎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伸手揉了揉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颜神佑。
    颜神佑道:“我要是有个兄弟就好啦,可是呢,阿爹当时那个样子,嘿!还不如指望自己出息呢,可我又不是男子,出仕轮不到我,承嗣轮不到我。怎么办呢?真要叫那贱人得了手,呵呵,阿娘……我遇到过许多难事,再没有一件像这样令我遍体生寒。”
    六郎默,总算是挺明白他姐的心路历程了。他就说了,怎么可能突然就生出这样一朵奇葩来了!有颜肃之中二遗传在前,又有各种刺激在后,颜神佑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不稀奇的。
    颜神佑低声道:“女人要是没那么多的束缚就好啦,能少了世间多少波折磨难。”
    六郎心里默默地点了个赞,他生长于昂州,较大多数人开明得多。颜神佑道:“与你说这些,却又干系到另一件事情。先前要准备北伐等事,还没有人注意到,如今天下一统,待迁都后,恐怕有人要提及三房承嗣的事情啦。”
    六郎的脸沉了下来:“过继?无子就除国好了。”
    “四娘还算老实,五娘劳苦功高、心正意诚,她们的夫婿又是国之栋梁,她们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可是三房旧事,太过龌龊。”
    六郎道:“我明白的。”
    颜神佑摇头道:“你还没有全明白呢。先前有那么一件大事顶在前头,不拘什么事儿,它都大不过一统天下,都要被这件大事压着。现在天下一统了,什么元老新秀,老派北派,东朝西朝,旧族寒门……咱们家的第一件事情,都可能被他们的争斗拿过来当引子、做例子。当然,也包括了三房的事情。”
    六郎道:“会有这么乱么?我看,也就是新旧之争罢了。”
    颜神佑道:“现在多想想,总比事到临头再想要好。”
    六郎感慨地道:“应付这些事儿,好像比打天下还难。”
    “创业难,守成更难。好啦,反正这个家也没多少年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儿,别到时候戳着长辈们的痛处。”
    六郎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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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弟俩聊完了,六郎好像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可回头一想,不对呀!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这么高看林大娘一眼啊!
    这两页说的是另一个大坑的结局,不是这一本的啊!
    可那厢已经在准备启程了,六郎也没有逮到机会再问颜神佑原因。这件事儿,成了后来长久困惑六郎的一个谜。
    头一回离家,六郎是忐忑里带着兴奋,姜氏就担心得要命。亲自检查了六郎的行李不说,还问颜肃之卫队的情况,又问颜神佑宝宝的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乳母都带上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还是不放心,得空就把儿女叫到跟前来看着。
    颜神佑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姑母的事儿,您不要操持啊?”
    姜氏道:“她那个还早呢,先将阿昭兄妹的事情办了,才好办他的事儿。不然到时候岂不尴尬?”
    颜神佑道:“他们两家都愿意的么?”
    姜氏道:“你看你姑母像是不乐意么?至于窦家,他们也是乐意的。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北上,遇到了窦家,也客气些才好。”又说等一下要约见蔡氏,蔡氏对于养孩子应该是很有心得的,让颜神佑跟着学,路上遇到宝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请教蔡氏。
    颜神佑心说,各科大夫您给打包了一半儿让我带走,能有什么事儿啊?还是记下了。想起唐仪,她又牙疼了起来,怕唐仪把她弟给带成个神经病。
    姜氏再不舍、颜神佑再担心,启程的日子还是到了。唐仪痛快地把全家都打包了带上,原越国大长公主,现在的越国夫人也一同北上了。越国夫人最不放心的,莫过于自家儿孙,总觉得要亲眼看到阿蓉嫁给了六郎,这事儿才算完。
    临行前,颜肃之公布了对于玄衣的处置办法。颜神佑早有建议,即取功臣、军中将士之长子,选编为禁军,由皇帝亲领。颜肃之在此基础之上,又作了扩充。玄衣整体变作了禁军一部,交颜神佑统领着。这一支兵,本来是她的陪嫁,可太能打了,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的。
    颜肃之正好拿这个事儿,堵了那些说颜神佑封户太多之人的嘴。另外,又将自己的亲军、昂州老兵等,陆续抽调,一共凑足了四支队伍。再选拔军功勋贵等之嫡长子,编作一军,这一支,才是颜神佑最早提议的那一支队伍——后来俗称的嗣子之军就是它了,由天子亲领。
    颜神佑领玄衣军,唐仪、阿胡、姜伍、颜希贤分领其他三军。
    颜神佑与唐仪同往,带了其中两军北上,营建新都,可不止是建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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