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不好说得太深,颜神佑果断去了姜戎的书房。姜家受战乱的影响还不算大,凡重要的典籍、器物都保留了下来,是以姜戎的颇丰。颜神佑看着这书房,想起在旧京抄书的日子,脸上有些发热。
    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却见进来的不止是姜戎弟兄仨,还有一个蒋熙祖孙。彼此见了礼,颜神佑问道:“怎地不见米丞相?”
    蒋熙道:“来了,又走了。”
    颜神佑复向姜戎致意。姜戎又问起丁忧的事情,颜神佑道:“方才大舅母已经说过了,应当无碍的。”
    蒋熙一脸的灰败,精神看起来也不好,却强撑着问道:“他们兄弟出了缺,要怎么补呢?”
    颜神佑道:“这个,阿爹已经有了主意了——谁说少了一个丞相,就得补上一个的?”
    蒋熙人老成精,看了她一眼,心说:所以你这个尚书令要是休产假了,也就不用有人补你的缺了,对吧?你也忒狡猾了!口上却说:“兵部尚书也不补?命侍郎权领三年?没有这么做的。这样恩宠太过,唉,殿下,明人不说暗话,眼下情势可不大好。”
    颜神佑道:“今天您来了,就没有不好。”
    蒋熙道:“我老啦,我妹妹已经去了,我不定哪一天就要随她一同走了。”
    颜神佑道:“只要血脉还在,只要子孙争气,就不致身后悄无声息。”
    蒋熙自嘲地笑了一下:“殿下还是这么明白。看明白了别人的路,自得明自己的路么?”
    “不就是有人不甘心么?他们已经乱了阵脚了,真个有本事,早就进政事堂了。现在么……一群人,怕正在家里削脑袋呢,削了也白削,钻不进来的。”
    蒋峦道:“方才米丞相来过,见到了这府上大娘子……”
    米挚过来也是致奠的,却又见到回来哭外婆的姜宗。姜宗是米家的媳妇,米挚现在是米家的当家人,得亏姜宗的丈夫米修跟米挚是长房,米挚是三房,现已分了家,姜宗与丈夫自己一处宅子过活。米挚又碍于姜戎的颜面,只好两头施压,不好伸手去越界。一头念叨着外甥女范氏,责她教女无言,一头又说米修,纵容老婆胡来,失了阴阳秩序。
    今天,米挚本来是亲自来致奠,顺便问一问姜戎有什么打算。大家都是旧族出身,姜戎再如何偏向新贵,与旧族的香火情是斩不断的。说不两句,姜宗到了姜戎的书房这里来。米挚遇上了,再忍不住,将她一通说:“妇道人家,怎么好就这么跑到外面来了?遇上了外男,要怎么收场?你当谨言慎行,勤修妇德!”
    姜宗道:“真有阴私事,高墙深院也不能禁。心底坦荡人,自然风光霁月。要我修德行,我看呐,有些人该洗一洗那龌龊的心了,怎么就看谁都不像好人了呢?”
    米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免恨起女人为什么要读这么多的书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米挚最后被姜宗给气跑了。姜宗将人气走了,才对姜戎眨眨眼:“哎呀,阿爹,我将个长辈气跑了呢。”
    姜戎扶额道:“你与神佑厮混日久……”学坏了……
    姜宗不屑地道:“这位长辈,将自己当作个力挽狂澜的圣徒,想殉道了呢。”
    姜戎道:“他虽行事迂腐,品德却是可敬的。”
    姜宗忍不住跟亲爹抬杠:“这世上最可怕、最会坏事的,就是有德无能的人。如今世道变了,他们舍本逐末而不自知,我得叫郎君离他们远些才好。”
    姜戎道:“他是长辈,你记得回去请个罪。”
    姜宗道:“长辈很忙,没功夫见我们呐!您不知道,他那府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尽是旧族,不定在憋什么坏呢。先是整人家丰小娘子,一群怂货,整不着人家。现在说不定要换个人来整呢,不一定是我,不过,看这阵势,兴许……”
    姜戎道:“就你知道的多!后面陪你娘去!”话虽如此,又将姜宗说的与自己的情报加以印证。听说颜神佑来了,急将她请到了书房,来商议个对策——正好拿米挚做个话头。
    蒋熙是他亲舅,平素对姜戎兄妹也算照顾,又是丞相,与姜戎的立场有着微妙的相似——分明是旧族,又知道旧族如今的作派不能持久,却又无力改变。是以蒋熙倚老卖老,问得直接。
    颜神佑认真听了,对蒋熙道:“您说这情势不大好,可有对策?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蒋熙道:“圣人对旧族,是否颇多不满?想要将旧族放到哪里呢?”
    颜神佑反问道:“蒋翁这话说得奇怪,您不是旧族么?我阿舅不是旧族么?还是我唐家伯父不是旧族?你们在哪里,就是阿爹将旧族放在哪里。”
    蒋熙道:“我问的,是老米他们……”
    颜神佑道:“他们,又置君父又何地呢?既然要说实话,就甭跟我说,您没察觉出他们与您的不同来。天下这么大,天子家尚且不敢说独吞,偏有人要排斥异己,不觉得可笑么?虞堃姓虞、五逆也姓虞,您见过虞堃把自己跟五逆捆一块儿说话的么?”
    摊牌了。
    姜戎万万没想到,本来就是互相通个气的,最后让他外甥女搞成……策反。不对,也不算是重返,他本来就不想跟那群逗比混来的。也不太对,大家好像是亲戚。姜戎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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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去哭外婆,回来却跟她爹汇报:“我把阿舅和老蒋搞定了。”
    颜肃之大为好奇,看着侍女给颜神佑洒盐,搓着手问:“你把他们怎么了?”颜神佑也不卖关子,将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对颜肃之道:“只要老蒋还没老糊涂,就会知道怎么办,也会为了保全旧族尽力让他们识相。要我说,老米心地倒不坏,就是,人有点儿傻。”
    颜肃之道:“你这么点年纪,懂什么?还好评论比你大几十岁的人了,慎言~”
    颜神佑吐了一下舌头,想说去看姜氏,又想到了蒋氏,心头便是一沉。拖着脚步去了昭阳殿。昭阳殿里,阿萱与颜静媛、颜静娴正陪着姜氏说话。颜静媛虽然很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却有一样好处——安静。不开口的时候气质颇为宁静,很有安抚的效果。
    颜神佑见姜氏,就拣好事儿说,说将奠仪都带到了,又有多少丞相过去致奠一类。姜氏死了亲妈,说得再多,她的心情也难以好起来。颜神佑说到最后,干脆陪她静坐了。
    姜氏呆了一阵儿,对颜神佑与六郎道:“你们都有事要忙的,不要管我啦。我就是心里难受,旁的事儿,能交与你们去办,唯独此事,谁都帮不了谁。”
    颜神佑道:“阿爹要缀朝五日,我们也少了很多事。”
    六郎小声问道:“等不到广州那里人来了?多拨些冰去呢?”只要尸身能够保存得好,停灵几个月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颜神佑道:“秋热没过,不好为他一个晚辈,弄得外婆不得安葬的。”
    六郎一想,也对,如果是嗣孙,还能再等等——姜云却又不是。不多时,楚氏也遣人慰问,且对姜氏说:“这几日你心里也不痛快,不须晨昏定省了。”当皇后看起来风光,可要认真为亲妈穿个孝,都有各种限制。楚氏索性放开了,让姜氏自己难过几天,不用到自己强颜欢笑。
    姐弟俩陪了姜氏数日,又将宝宝和八郎、九郎都停了课,带过来陪姜氏解闷。如是数日,姜氏道:“好啦,我心里都明白,你们容我慢慢地缓一缓,你们得去早朝啦。”
    缀朝五日之后,压着的许多事情就来了一个小爆发。
    方铎等人搜集的黑材料还没拿来,章垣便抢先发难了。靶子还在路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讨论的话题。
    章垣的奏本上得很奇葩,道是蒋氏死了,子孙丁忧,为什么阿婉没有上表丁忧呢?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山璞也立朝站班,听到这个,脸色就变得很难看。阿婉是女头人,自然是有个官职的。可谁都知道,她那个官职,“归化”的成份极大。不像山璞,是正式加入了朝廷的序列里的。
    丰小娘子抗声道:“我没见过有女婿丁岳父岳母的忧的。”
    米挚道:“那是赘婿!赘婿不得为官的!”
    颜神佑默默地听了,反问米挚:“若女子为官,是要丁双方的忧了?”
    米挚道:“这是自然!”又讲人伦道理,言嫁为人妇,本来就应该老实呆在家里的。既然逞强要出来,就得担得起这些责任,担不起担子,那就老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好了。
    说完,还有一丝得意——刚才颜神佑一直很沉默来的。
    颜神佑听米挚说完了,又问道:“女子只有做得到这些,才可为官的?”
    米挚重重地一点头:“对!”
    【完喽!连打嘴仗都不会,你还做什么丞相呀?傻货呀,你被绕进去了!】蒋熙想给这个二百五点个蜡。听起来是女人吃亏,得丁婆家、娘家两头四个老人的忧。可是呢,颜神佑这么一绕,就等于米挚亲口承认了女人也可以做官。
    礼法姑且不论,米挚也不是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单这一局,米挚就输了。
    果然,丰小娘子笑着点头:“是极是极!是该连夫家长辈的忧一块儿和丁一丁的。”
    米挚还没醒过味儿来,章垣已经知道不好了。等米挚咂摸出味道了,颜神佑已经笑得肠子都抽搐了:“米翁,想不到你是这般开明的呀!”
    米挚:……米挚活活气昏了过去。
    场面一片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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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昏了一个丞相,完全算不上丰功传绩,因为在第二天,真正的风暴,来了!
    御史余冼,参县令古贺侵夺民田、据屯田为己有。
    古贺,正是古尚书的亲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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