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玥被扣上了一顶断袖的大帽子,周围男同学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瞬间离他三尺。
    等说到“一群不能上桌吃饭的”的时候,连吴洪都听不下去了。卧槽!女人好歹也是人啊,怎么不能让人家到桌上吃饭了啊?这是哪家看牲口的打盹儿了,放出这么个牲口来啊?
    王玥说的还就是他家乡的实情,他家里,哪怕是他祖母,也得领着儿媳妇在灶下吃饭。正房堂屋摆饭桌,那是男人的特权。【1】
    第一回合的骂战,以王玥被双方当成奇怪动物围观而告终。连郁氏的神勇表现,都被他的奇葩思维给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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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倒是有所预料,要只有一个章垣跳出来说这个事儿,其他人都默许赞成、以后再无挑衅者,那才不正常。颜神佑倒要防着他们憋着坏。现在又有人挑头了,颜神佑却松了一口气,忽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既然是兼容并包,太学与国子学,难免掺了些沙子。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不可能让天下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个样儿。吵吧吵吧,不把毒火发出来,总憋着会出事儿的。
    她也知道,纵然再尽心尽力,也不曾将她视作与朝廷一体、与皇室一体。哪怕真的是一体,也有人想从中抠条缝儿出来。有些人,就像军火商,得挑唆着世界大战了,他们才能从中获利。只要能得到利润,它们是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哀戚的。
    当然,她也不能不管,她的办法,与叶琛如出一辙。朝廷不好一开头就出面,压制了言论之后,再想让人畅所欲言,就难了。阻塞言路,并非一国之福。然而,要引导。比如说,组织人去辩论之类的。
    在听说了郁氏的事迹之后,颜神佑又下令女学里组织类似讨论。同时,往演武堂那里去。演武堂虽然是军校,却是在数年努力之下,文化成绩被强行提高。军中对于性别之间的差异相当的理解,单就武力值而言,绝大多数的女人是比不上男人的。部队又是一个慕强的地方,在这里说什么男女平等,效果并不会很大。颜神佑要做的,就是保证他们不去添乱。
    这倒比较容易办到,她在军中素来有些威望,放下话去,不特演武堂,便是玄衣等处,也是风平浪静,并不生事。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吴洪开始,跳出来的人便越来越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反对派像是冬眠的蛇,觉到一丝暖和气,便又苏醒了过来,盘起了身子、竖起了脑袋,时刻准备着要咬人一口。
    战火不断蔓延,开始是说女子要回归家庭,才有利于社会发展。男耕女织,体力差异,自然分工,各司其职,方是天地自然之道。苏楼等人加入战团,反问可有富家男女亲自耕织的?既然都不用做体力劳动,就看脑力喽。
    渐次说及朝中女官等,一一指点品评。必须说,这些女人做官时间既短,又是万人盯着,竟比男同事们更谨慎守法。为官方面完全挑不到错处,又改而挑剔其政见。
    颜神佑端坐静室,对着墙壁一挥拳头:“成了!”起身推开了门去,命人去唤冯三娘来。
    冯三娘来得极快,见面便问:“殿下,要动手么?那些出头冒尖儿的,我都查明底细了。”
    颜神佑问道:“查明了又待如何?是抓是杀?”
    冯三娘道:“瞧殿下说的,我何曾办过那样的傻事?”
    “你待如何?”
    冯三娘往前凑了凑,颜神佑配合地探过头去,冯三娘在她耳边细语几句。颜神佑笑道:“这样更好,你去办罢。”
    冯三娘办事果然妥贴,就着原本的引子,给它发了一发。不多时,原本蜇伏起来的不同政见者,也纷纷出动了。由女官制度,渐次波及到了新政。新政每一条,最后都与切身利益相关,或是隐田隐户,或是盐铁之利,又或是根本的科考之法。
    事态的发展,连始作俑者都要惊慌害怕了。吴洪很是心惊,他并没有什么靠得住的后台,上书纯是觉得安全又能有高回报。公主已经退下了,其势已失,岂有退到一半又再折回来的道理?照着正常情况发展,该是“齐国公主在正义君子吴洪的批评之下愧疚引退,吴洪功成名就为东宫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齐国公主居然不动了,反倒是一些奇怪的人动了起来。吴洪应付小事儿是有些小聪明,事情一大,他休说是掌控了,便是看,也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个东西南北,看得一阵阵的眩晕想吐。
    颜神佑对眼前的局势却是乐见其成的,吵吧吵吧,吵吵架是坏不了事的,闹得大一点才好,好让更多的人去思考新政,顺带就将女官制度再给想一回了。思想的传播就像娱乐明星,不怕负面评价,就怕没有评价没人搭理。
    是以论战持续到秋天,颜希真再次进京的时候,姐妹俩一打照面儿,颜希真便大吃一惊:“你这怎么了?”
    颜神佑自觉状态极好,笑道:“没怎么呀,看我,多有精神的?”
    “人的脸上泛着宝光,你的脸上这泛着贼光。”说着,戳了戳堂妹的脸颊。
    “宝光何解?贼光何解?”
    “宝光者,光华内敛,圆转如意。贼光着,闪亮刺眼,颇有病意。”
    颜神佑道:“你一定是看错了,我正给人治病呢,治的蠢病。”
    颜希真道:“京中之事,你怎么就放任自流了?”
    颜神佑道:“我这是挤脓胞呢。有些毒,得叫它发了出来,才好治。再说了,这么一吵,知道的人还多些。”
    颜希真道:“毕竟势单力薄,不要发得太大才好。男耕女织,原也说得不错的。你真个要说得太露骨,现在支持你的人,也要变作反对的。”
    颜神佑若有所思,颜希真续道:“你有些急躁了。”
    颜神佑道:“有人比我更急呢。”
    “你是看人着急,也中了邪了么?旁人急,你便越要稳得住才好。眼下这样,正好,与元勋们捆得再紧一些。还有,六郎那里,越发要小心了。”
    颜神佑道:“我省得的。”自颜希真回来之后,便常与她商议,正遇着叙职的日子,放些校友回去太学做交流,对太学加以疏导。此时此刻,关于新政又吵得热火朝天——有些时候,什么男女大妨、阴阳伦理,都要暂且为利益集团腾点地方互殴。
    已没多少人还记得吴洪的上书了。
    太学里乃至整个长安城,关于大周新政的讨论,却是热情未退。颜肃之也不着急,等着他们吵,却并不召见任何持不同政见的人——国策既定,岂有随便更改之理?今年之盐税上来,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数月以来,颜肃之也没闲着,他的部分精力放在给颜神佑做宣传上了。他那点子小心思还是没有散,总要给颜神佑多一层保障的。颜神佑放权,有利于安定团结,但是放权之后,居然有小人敢来放肆。颜肃之便想,权,还是不能放得太多,名,还要立起来。据说,神仙是不能过问俗事的,如果把颜神佑放到那样一个位置,便是让她跳出是非圈。于是,自昂州始,便有人反复提及“公主梦神授以仙法”这样的故事来。
    颜肃之见各地刺史等都已入京,更兼今年郡守与县令也要叙职,便趁机颁诏,说明了本朝新政断无更改之理!
    态度十分强硬。
    李彦等人开始见吴洪上书,本是一笑置之,并不如何理会,唯有叶琛为太学着急上火而已。及战火蔓延到了新政之上,李彦等始觉事情有些大——这分明是对元勋派不满,想要虎口夺食!李彦等人轮流进言,彻底与颜神佑绑到了一起:如今之新政,泰半出自颜神佑之手,皆有利于新贵。一旦她被打倒了,新贵们少不得要让出一大块利润来。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颜神佑就这么又加强了一次与盟友们的联系。颜希真见状,才放下心来,取笑颜神佑道:“多大点事儿,你还当成件大事来办了,脸都冒光了你。要我说,你多盯着些蒋峦才是正经。”
    蒋峦已出孝,大理寺归了陈怡,只好另寻个地方给他。正好荆州刺史旧疾复发,颜肃之便将他派往荆州。独领一州之地,颜希真怕他有什么小动作。
    颜神佑小声道:“放心吧,如今刺史的权柄,总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兵权不归他、税也有转运使,他能管动的有限。”
    两人正说笑间,忽听得外面脚步匆匆,却是颜静娴来了。颜希真与颜神佑皆是诧异:“她怎么这般急切?”
    颜静娴很快就为两个姐姐解惑了:“反了天了,太学生们像吃错了药,居然……并不曾退,反而叩阙请命。”
    颜希真道:“朝廷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
    颜静娴道:“就是因为说得太明白了,绝了一些人的心。索性,最后疯一次了。”
    颜神佑道:“阿爹怕要召人议事。”
    果不其然,颜肃之火速召了她去。到了含元殿,颜神佑才知道,这叩阙请命并不是像颜静娴说得那样简单。竟是因禁军殴打了学生所致,王玥的胳膊都被打断了。这些军汉们下手忒狠,打断是右手。
    颜神佑愕然:“这是为什么?”不是让他们不要动手了么?
    颜渊之一脸气愤地道:“这些书生,真是无品无德,议事便议事,争吵不过,便散播谣言,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王玥争执不过,便说……便说郁氏行止有亏,恰……恰、恰逢几个禁军,那校尉原是大将军麾下……”
    听到有人骂老上司的闺女,哪里还能忍?上来一顿暴打,暴到一半,听王玥说自己是太学生,顺手就把王玥的右手给敲断了。
    颜神佑捂脸,掩住了如释众负的表情。她还真怕此事是因她而起,若是有军士不忿于吴洪让她下台而将吴洪给打了,那事情就真的难以回转了。
    颜肃之的脸沉了下来,郁陶的孙女儿被骂了,他闺女呢?会不会也被人给问候母亲了?开口便给王玥下了个“德行有亏”、“不堪为官”的评语,命李彦去:“谕散太学生,不要为这等小人误了学业。”
    颜神佑道:“虽然如此,殴人致伤者,也不能无罪释放,总要有个说法的。还是枢密院来吧。”
    颜渊之苦笑道:“大将军是我岳父,怕又要有得说道了。”
    颜肃之没好气地道:“看你那点儿出息,你就接着了,能怎么样?”
    颜渊之才说:“打个架,军中常有的事儿,也就是打几棍子,赔些汤药费。为旧日上司出头,还有人夸呢。可这么判,烂书生能甘心?”
    六郎道:“依法而行而已,国家法度,天子尚不能随意违背。难道因几个书生不甘心,就要乱法么?”
    颜渊之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回去轻轻发落了几个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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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文武不相统属,大理寺也管不着禁军,枢密院又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李璐等没什么不满,吴洪见事情闹得这么大,完全没有了插手的余地,也缩了。不想王玥却是不服的,又纠结了几个同乡。内里也有一个太学生,还有几个是留在京里攻书备考举人。着素衣,衣上书着大大的“冤”字。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唯有死撑到底了。更四处扬言,武人骄横,纵容必成大祸。
    恰在此时,北方传来军情:胡兵南下叩关。边塞各军皆坚守不出,死死守住了阵地,胡兵暂时南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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