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命的石块不再惧怕那些黑沙,锥心刺骨的疼痛终于消失了,鲁珀特用石块状的身体将墙缝彻底堵死后,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别怕,再坚持一下,你很快就能脱困的。”他努力冲修女挤出一个笑容。
    “……”泰蕾莎张了张嘴,只觉得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发少年身体石化的部分还在扩大,开始向脸上蔓延,让他渐渐失去人形。大概是身体损伤过于严重,他堕魔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
    “鲁珀特你控制好魔力,不要堕魔,撑下去,这里是教廷,会有办法救你的。”泰蕾莎焦急地盯着他的眼睛。
    “教廷只需要魔女,没人能控制男侍魔,我大概会被直接处决吧。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们能平安我这条命也算值了。”少年咧嘴一笑。
    泰蕾莎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莽撞的男人,咬了咬嘴唇,没用多久便下了决心。“谁说没人能控制……”她划破自己的手,将流血的手掌按到了少年胸口。
    鲁珀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胸前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像在他的灵魂上打上烙印一般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他咬牙控制着自己反抗的本能,顺从地任由修女的血在他胸口绘制成一个鲜红的印记。这个印记他再熟悉不过,是神官与侍魔结契的神圣咒印。
    “泰蕾莎……”他知道结契意味着什么,激动与欣喜瞬间涌上心头,盖过满身的疼痛。咒印绘制完成,一股圣洁的力量从咒印上传来,将他体内沸腾的魔气压了下去。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不允许你堕魔。”修女说着,双手抚上他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银发神官周身的气流在强大力量的带动下卷起一阵阵狂风,将他的银发和衣摆吹得随风乱舞。剑身聚集的能量越来越大,魔物已明显感受到了威胁,流沙升上空中,凝聚成一根根尖锐的黑色尖刺,对准神官的方向,打算强行冲破法阵至他于死地。
    “住手!芙伊拉!”尤里西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诺伊斯身前,凝视着不远处魔物的双眼,“回来吧,求你……”
    魔物金色的瞳孔轻轻颤动着,映出褐发少年的身影,黑刺悬在空中,像时间凝固般停止了动作。
    “芙伊拉,你还在的对不对?”魔物显露出来的片刻犹豫让尤里西看到的一丝希望,他的侍魔还有意识,还有变回来的希望。他摊开双手,放下一切防备避免刺激到芙伊拉,一点点挪动着脚步向她靠近:“你还认得我对吗?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你的。”
    魔物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少年让它有一丝熟悉,让它在全身奔涌的杀意中升起一点暖意。
    尤里西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他向前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芙伊拉的脸。
    “去死吧!”防御的本能让仅存的一点犹疑瞬时被怨气吞没,魔物眼中再度金光大盛,发出一声怨恨的低吼,空中的黑刺齐发,瞬间贯穿了少年的身体。
    “尤里西!”诺伊斯脸色变得煞白,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上前阻止。他剑上的能量已经聚汇完成,整个剑身闪动着耀眼的金光,可尤里西挡在了他的进攻路线上,让他无从下手。
    更多的黑刺向他们袭来。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旁冲出,全身裹在石块中的鲁珀特冲进流沙阵中,用坚硬的身躯将攻击尽数挡了下来,随后抱起受伤的少年,跃向一边:“诺伊斯,趁现在!”
    银发神官眼中精光闪动,高举起长剑,剑气扬起漫天狂风,金光交织成耀眼的光束,如同天降神迹般向前劈出。
    整个庭院霎时间被一阵刺眼的强光笼罩,花草树木在狂暴的厉风中被连根拔起,消失在灼热的强光中。黑色流沙像被阳光照耀下的阴影般散去,魔物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被咆哮的光束吞没,在强横的力量下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鲁珀特发动了所有魔力,将身体化作坚硬的巨石护住泰蕾莎和尤里西,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分崩离析时,那灭世般的强光才渐渐散去。
    魔物已经彻底消失,连带着整个内院也被轰去了一半,庭院中的花草全部枯死,地面留下了恐怖的深坑,如同遭遇了一场天灾浩劫。
    释放了所有力量的诺伊斯脚下一软,虚脱地跪倒在地,靠着长剑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尤里西……”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撑起身体走到几个同伴的身边。
    鲁珀特解除了石化状态,将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少年放到地上,泰蕾莎双手覆上他的伤口,催动法术帮他治疗。
    “对不起……”尤里西的内脏都被重度腐蚀,一张口就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看到鲁珀特的衣服在刚才的石化状态中被撑裂了,露出健壮的胸膛,在胸口正中,一个鲜红的血色咒印微微闪烁着。是他没能履行神官的职责才害了自己的朋友,害死了那么多人。
    “对不起……”他目光开始涣散,眼泪盈满眼眶,滚落下来,“可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他不知道芙伊拉心中的仇恨会有那么深,深到他那点小小的关怀对她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他们能相遇在她受到伤害之前,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别说话了你个臭小子!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撑着点,等你好了让我揍一顿!”鲁珀特只想揪着他的领子对他狂喊,但又不敢在这时候触碰重伤员的身体,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他不知道他刚才濒临死亡时为什么就突然被附身,尤里西会不会也有变成附身者活下去的希望。
    诺伊斯沉默地立在一旁,他看得出来,尤里西已经不行了,悲伤与愧疚让少年已经腐烂了一半的身体在痛苦中剧烈颤抖。
    “这不怪你。”他垂着眼睛,试图安慰一下正在走向死亡的同伴,但他再也没能等到回应。少年的身体彻底静默了下去,大战后的庭院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泰蕾莎的哭声孤独地响了起来……
    一个月后。
    一身黑衣的鲁珀特将一瓶酒倒进墓碑前的空地上,和一旁的银发少年一起看着那散发着浓香的液体一点点渗入泥土里。
    尤里西因为没能控制住自己的侍魔,招致大祸,被剥夺了神官身份,不允许葬入教廷的墓地。他们只能在民间的墓地找了块地,将他葬下。
    平时叁人小组中负责带动气氛的人不在了,让剩下的两人显得有些沉闷。诺伊斯的话比以前更少了,从头到尾像尊冰雕一般缄默着,憋得红发少年快要发疯。
    “这事也不能怪他……”鲁珀特叹了口气,像是对诺伊斯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要亲手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想来会十分痛苦吧。”
    诺伊斯低着头,平淡如水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重要的人在堕魔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为了已经失去的人搭上活着的人的性命,这不理智。”
    “理智啊……”鲁珀特望望天,“只要是人,就总有不理智的时候啊。如果哪天我也堕魔失去了人性,做出了伤害泰蕾莎的事,我倒是希望她能理智点直接把我干掉。”
    诺伊斯低垂的睫毛轻轻一颤。鲁珀特在危急关头被心魔附身,差点堕魔。虽然在他和泰蕾莎的全力作保下,教廷同意留下他的性命,但他也彻底失去了当神官的资格,作为教廷唯一的男侍魔,必须受到泰蕾莎的严格控制,从此失去自由。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还得感谢这个心魔呢。”鲁珀特拍了拍银发少年的后背,“若不是成为侍魔,我哪有机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和泰蕾莎在一起,这叫因祸得福。当爱情的囚徒,我乐意。”
    “你要是不那么肉麻,大概会是个更好的侍魔。”一个女声从他们身后响起,泰蕾莎抱着一束白色百合,走过来将花束放到墓碑前,“我怎么说也是教廷的修女,只是负责帮你净化而已,可没说喜欢你。”
    “没关系,只要净化就好,我绝不影响你的信仰。”红发少年一看到修女就笑得像条哈巴狗。
    诺伊斯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好在修女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祷告一会之后便站了起来,向他告别:“我在教廷那边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诺伊斯也冲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鲁珀特屁颠屁颠地跟在修女身后,“泰蕾莎,我觉得我的魔力好像有一点不稳呢。”
    “你想要我发动咒印吗?”
    “咒印就不必了吧,就不能用温柔点的方式吗……”
    诺伊斯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两个背景,又回头看了墓碑一眼。渐渐的,曾经的好友都走上了各自的路。
    他将来的侍魔又会是什么样呢?若是面对和尤里西同样的选择,他又能保持理智吗?他闭上眼睛默念着光明神的祈祷词,试图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他是神官,是神明的使者,教廷最锋利的一把剑,不该有自己的感情。待双眼再度睁开时,他的眼中已不再迷惘,侍魔也好,他自己也好,都是兵器,可以为神明斩碎一切,包括他们自己。他周身升腾起肃杀之气,大步向他的训练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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