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过一天,三月十四。
    老黄历说今日宜祭祀、祈福、求嗣、斋醮、冠笄,忌开光、嫁娶、掘井、安葬、探视。
    王七麟琢磨了一下他们今天去下马岭钟氏也有探视的意思,于是便用毛笔把老黄历上最后俩字给抹掉了。
    徐大看见了问道:“你这是干嘛?”
    王七麟说道:“人这一生,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只有自己靠得住。”
    徐大一怔:“这么说的话,那我的命运岂不是完蛋了?”
    对此他忧心忡忡,看到街上有卖炒糖栗子的挑担人便掏出六个铜铢买了一包来宽慰自己。
    他们要去的下马岭是个小山岭,地势陡峭,可是山脚的土地却很肥沃,所以曾经有好几个村子生活在那一带,一个村子一个姓氏。
    岁月如梭、沧海桑田,经过钟家几代人打拼,他们赶走了盘踞在山脚下的其他家族,完全占据了这个地方。
    杜操点评道:“钟氏很厉害,虽然蜗居乡下,但凝聚力强、人才辈出。他们是外来户,最初只有十余户人逃难来到下马岭,结果几代人之后,下马岭就只剩下他们钟氏一族了。”
    下马岭距离乡里还有二十多里,步行过去可得好些时辰,于是徐大去雇了个马车。
    一路摇摇晃晃,一座连绵横亘在平地上的山岭总算出现了,这就是下马岭,不算高大但确实险峻,有些山头简直是直上直下。
    山脚下是星罗棋布的田地,往上一些山石上错落有致的分散着一些宅子,那就是钟氏住所。
    进了钟氏村庄,徐大给他讲解道:“这钟氏的住所以高度做分水岭,下面的就叫下宅,住佃户、羊倌、猪倌这些没地位的人。上头的叫上宅,住的是家族里有地位的人。”
    清明之后雨水充沛,春耕时节地里活多,下宅的人都下地了,只有上宅能看到几个老头倚在墙根看孩子。
    上下宅之间设了卡子,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从上头问道:“来者止步,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顽童跟着喊:“什么人?那个黑大个子你在吃什么?”
    徐大脸色一沉喝道:“肃静!你们看不见大爷身上的玄黑锦袍?听天监办案,让你们当家的出来!”
    玄黑色的锦衣短袍是听天监专属,比兵将们的战甲还要威风。
    顽童们被他吓跑,中年人看清他们衣着后急忙跑下来连连鞠躬:“各位官爷,对不住了,小人眼瞎……”
    “让钟有福出来。”杜操沉声道。
    中年人面有难色:“我们、我们族长、不对,是我们前族长已经西去了,要不然小人去找我们现族长来拜见诸位大人?”
    “什么时候去世的?”
    “大约四五天前。”
    杜操又问道:“你们现族长是谁?”
    中年人面色有些古怪,道:“是钟有寿。”
    “带我们去见他。”杜操平淡的说道。
    中年人又拱手:“哪敢劳烦诸位大人走动?我这就去把他叫出来。”
    钟有寿是个驼背的小老头,头发稀疏、面皮发黄,中年人很快去把他找了出来。
    小老头腿脚还不太好,在山路上走的一瘸一拐,他身边跟着一条大黄狗,这狗走起来同样一瘸一拐。
    三人起初以为它也瘸了腿,结果中年人挥手斥责它,这狗竟然抬起腿来正常的跑向他们。
    徐大看着有趣,他问钟有寿道:“老倌,你家的狗凶不凶?我要是摸摸它,它会不会咬我?”
    钟有寿咧嘴笑道:“俺家的狗老实呢,不咬人,您咋摸都行。”
    徐大放心的伸手去撸狗头,大黄狗却猛的张嘴咬了上去。
    《太阴断魂刀》讲究个快,王七麟手腕一挑将刀鞘塞进了大黄狗的嘴巴,给它来了个深喉。
    徐大逃过一劫,他怒视钟有寿吼道:“你不是说你家的狗不咬人吗?”
    钟有寿畏畏缩缩的说道:“可这狗不是俺家的呀。”
    杜操扭头看向山下,嘴角含笑。
    王七麟笑的肆无忌惮。
    徐大悻悻的说道:“这老倌是不是脑袋里差点事?”
    中年人嗫嚅道:“实在对不住,官爷,我们新族长他、他……”
    他犹豫的看了看钟有寿,最终这个‘他’字后面也没说出什么话。
    倒是有顽童大着胆子跑了上来笑道:“寿爷是个傻的,不信你给我几个栗子我给你证明。”
    徐大抓了五六个糖栗子给顽童,顽童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两个给钟有寿看:“寿爷,你要哪个?”
    钟有寿伸手拿走了顽童右手那两个栗子。
    顽童笑嘻嘻的对徐大说道:“看到了吗?”
    徐大纳闷:“看到什么?难道他选的不对?”
    顽童瞪大眼睛说道:“当然不对,你让我来选。”
    徐大满头雾水,也一手一个栗子、一手两个栗子摆开:“你选哪个?”
    顽童将三个栗子一起拿走:“我全都要。”
    徐大傻眼了:“草!”
    顽童安慰他道:“你不算傻,寿爷以前才傻呢,以前他都是选一个栗子。哈哈,我们总是这么逗他。”
    王七麟看向陪笑的钟有寿,下意识感觉老头可能不傻。
    傻子能做族长?
    蒙谁!
    第9章 祟钱
    见徐大难堪,中年人便挥着袖子大喊:“小孩子去一边玩。”
    顽童们嘻嘻笑着跑开,凑在一起分栗子吃。
    杜操掸了掸袖口摆出官威沉声道:“钟氏族长钟有寿听好,本官乃听天监小印杜操,今日到你族里调查一起诡案,你族里有个叫钟二牛的佃户,他此时何在?”
    钟有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堆着笑说道:“杜大人是为二牛来的呀?真是不巧,昨天二牛不知道去过哪里,回来以后变得痴痴傻傻,到了晚上竟然跑进了山里,至今没有回来……”
    徐大厉喝一声:“胡说!”
    杜操抬起手制止他,然后一脸阴翳的盯着钟有寿看。
    钟有寿吓得一哆嗦跪下了,见此中年人也下跪。
    但是关于钟二牛的下落,他们咬死了就说昨夜走丢在山里了。
    氛围一时有些沉滞。
    报案人找不到了。
    诡异!
    王七麟看向蹲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他们一脸丘壑、面色木然。
    有种说不上的古怪。
    唯一正常的是顽童们,他们吃完了糖栗子后吵吵闹闹的又上来讨要起来。
    徐大没好气的挥手道:“这糖栗子是大爷花钱买的,凭什么给你们?”
    一个留着茶壶盖发型的顽童扯开衣领说道:“我有钱,我拿钱来买。”
    “我也有。”其他顽童纷纷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红线绳穿起来的铜钱。
    见此钟有寿急了,赶忙起身驱赶几个顽童:“滚滚滚,都滚回家去,别在这里打扰大老爷办案!”
    “钟二牛既然走丢,那就不办案了,”杜操伸手扣住他肩膀道:“钟有寿,你带我去你们祖祠,钟有福跟我是老相识,我既然来了那没有不祭拜的道理。”
    他又对王七麟使了个眼色偷偷说:“小七,弄一个铜钱下来。”
    王七麟一怔,孩童们佩戴的铜钱有问题?
    这钟有寿突然驱赶他们,莫非是因为露出铜钱的缘故?
    按照本地乡俗,家里有人过世理应欢迎别人来吊唁。
    特别是大家族讲究排场,来吊唁的人越多越有排面,来吊唁的人身份越高越有排面。
    甚至有些人家好面子,还会找人佯装高官名仕上门整两句。
    曾经有个土财主玩了一把大的,竟然找人冒充皇亲国戚给死鬼老爹吊唁,结果东窗事发,没过多久亲戚们来给他们全家吊唁了。
    但钟氏不一样,杜操说要去拜祭钟有福,那钟有寿二人不但不高兴,反而打着哈哈回绝。
    最后惹恼了杜操,他面色一沉说道:“你们这么怕本官去见死者,是不是死者死的见不得人?”
    钟有寿顿时急了:“不敢乱说不敢乱说,族长是患了急病走的呀,是俺们祖上有规矩,族长去了要低调发丧,不能闹腾。”
    杜操道:“我跟你们族长曾经有过命交情,他走了我去上一炷香,这叫闹腾吗?”
    钟有寿为难的看向身边中年人,那中年人道:“当然不叫,大人这边请。可是,这两位大人跟我们族长没有交情吧?”
    徐大一瞪牛眼要装比,王七麟挡住他笑道:“我们等在这里。”
    他从徐大怀里夺走糖栗子去逗几个孩子玩,徐大顿时急眼了:“你敢虎口夺食?”
    祠堂在内宅的最高处,杜操去了不多会便回来了,然后带两人离开。
    徐大一肚子气:“咱这大老远来一趟,报案人被藏起来了、栗子被小兔崽子分掉了,这算什么事?”
    杜操道:“算你不笨,知道钟二牛是被藏起来了,那他被藏哪里去了?”
    王七麟正要推测,徐大伸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此时三人正走进山脚的农田里,周围有人在赶着牛翻地。
    徐大瞪着眼看过去,老黄牛偶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人一牛对视,老黄牛转身就跑。
    赶牛的大汉气急败坏的要去追,徐大冲上前去一把扣住他将他摁倒在了地里……
    很快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回来了:“钟二牛果然没有逃进山里,他是被关进钟氏的土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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