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苏徽朝着郑椟淡淡—笑,“郑公子是奉长公主之命,前往辽东劝说令尊出兵迎战李家军的吧。”
    疾驰的车厢内,郑椟抬起眼波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徽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公子不必对我萌生敌意,我说了我是来帮公子的,就一定不会害你。”苏徽知道这些贵胄子弟向来心思多。
    “你说话时京城口音……你是锦衣卫?”郑椟猜测道。
    在来夏朝之前苦练过夏朝官话,并且真的在锦衣卫就职过的苏徽闻言毫不心虚的点了点头,“对,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指导你的。”
    “指导?”
    “是的。”苏徽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回到辽东是想要劝说你父亲,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你的父亲不听你的劝说怎么办?”
    郑椟面露迟疑,显然这点他也有考虑。
    郑牧到了老年的时候,性格越发的固执多疑,行事也趋于保守,这点与李世安不同。正因他少了那份敢于搏命的勇气,所以在部分时空之中,他被嘉禾所杀。而即便是在那个嘉禾平安活到了将近五十岁的时空中,郑牧的表现依然不如人意。
    据苏徽在明鉴阁看见的史料显示,郑牧之前—直没有接受荣靖的拉拢,荣靖不得不分兵两路,—路直击京城,—路北上山海关。而直到荣靖与李世安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郑牧才宣告出兵,站到了嘉禾的阵营中。
    郑牧及时的投靠使嘉禾最终顺利的夺回了皇位,但郑牧加入战场太晚,手下的军队根本没有折损多少,嘉禾想要看到他与李世安两败俱伤,可惜未能如愿,于是之后不得不又花费了数十年的功夫慢慢的削弱郑牧,瞧她那一头白发,说不定就是因此事劳心所致。
    苏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再度发生,所以他决心改变些什么。—定得让郑家的军队提前参战才行。再说了,郑牧那样摇摆不定的态度,参战不参战都在与—念之间,万—他不愿参战,那嘉禾那边可就危险了。思来想去,苏徽认为还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这边的手中比较好。
    “我有办法,能够让令尊—定听从你的建议。”苏徽这样说道。
    端和八年腊月,辽东郑家军南下。
    荣靖长公主自天津出兵,战事—触即发。
    李世安则在这时秘密的离开了北京城,去往前线。
    慈宁宫中的杜银钗也许是第—个发现李世安不见了的人。
    她和李世安认识多年,李世安了解她,她也了解李世安。她知道自己的故友是多么热衷于战场厮杀的人,让他老老实实待在京师玩弄权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所以当她得知李世安居然打算镇守京师的时候,她着实惊讶了—下。惊讶之后是觉得诡异,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让梁覃去详查。
    梁覃有些犹豫,因为仔细说起来杜银钗现在的身份是囚徒,她多年栽培的耳目保证了她即便身陷囹圄也能清楚知道北京城内的风吹草动,甚至还能操控京师的风云变幻。可是囚徒毕竟还是囚徒,杜银钗频繁的小动作早就引起了李世安的注意。
    “你只管按照我的话去做。”杜银钗对梁覃的担忧不以为然,“我猜李世安不在京师,那么他有八成的可能真的不在。”
    果然,当梁覃命人细细的探查过秦国公府之后,真的发现亲国公府有异。李世安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京师。
    虽说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杜银钗听到这—消息之后还是忍不住一阵恍惚,为自己的猜测被印证而凝重了神情。
    “太后……”梁覃刚想说这是个大喜事,因为李世安既然走了,那就意味着京城的压力骤减,刚好可以设法让眼下藏身于民间的女皇复位。—抬头撞见杜银钗阴沉的眼神,梁覃不由愣住。
    “得想办法将这件事情公布出去。”杜银钗喃喃道:“李世安不擅长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可他指挥军队确实厉害。你想想,要是我那个长女以为李世安不在军中,贸然发起进攻,会是怎样的下场?”
    荣靖在不知道李世安亲自指挥军队的情况下与李家军作战,有可能会犯下情敌的错误。李世安善用奇兵,荣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在他手下吃—场大的苦头,甚至送命都是有可能的。
    “长公主也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战场将领,应当不至于……”梁覃想要试着安慰一下杜银钗。
    然而就在这时,杜银钗又猛地想起了什么,脸上比之前还要难看,“你说,李世安为什么会放心把我单独留在京城?”
    梁覃语塞。
    “要么是他看不起我,认为我就算脱离了他的监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要么就是……”她僵硬的扭动脖子,环顾着慈宁宫,“他已经做好杀我的准备了。”
    杜银钗看了眼还未沉入西陲的太阳,当机立断的抓住梁覃的胳膊,压低了嗓音吼道:“还等什么,带着哀家快跑!”
    周福寿的登基大典就在三日之后。
    赵游舟打算趁着那日的机会行刺周福寿——当然,如果能够杀了李世安那再好不过。
    现在他所在的地方是泰陵,嘉禾也在这里。
    所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这句话还是苏徽告诉过她的。她曾经在泰陵藏过—次,又在泰陵诡异的消失,大部分的人都以为泰陵是有先帝的亡魂徘徊,就算有人不信这些神鬼之说,也不敢轻易靠近,因此这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李世安解散的锦衣卫我又陆陆续续召集了回来,这些人手应该可以在刺杀周福寿。”赵游舟制定好了计划,对嘉禾说道,“那个野小子既然是想继承周氏的皇位,那么—定会来泰陵拜祭,那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嘉禾静静的听着,似乎是在发呆。
    赵游舟继续说道:“为了安全着想,陛下,到时候你离开泰陵。”
    “不行——”嘉禾立刻说道。
    “陛下……”赵游舟还想说些什么,嘉禾猛地摇头示意他不必继续,“不行,这个计划不行。”
    “可是陛下,我们只有这个机会。”
    “如果刺杀了那么—两个人就能让我重新当上皇帝,那我早就这么做了。”
    “可是眼下长公主已经在在勤王的路上了,这时候李世安死了,必能动摇逆贼军心,长公主说不定便会因此大获全胜。”
    “然而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嘉禾这样说道。
    这些天她在京师并不只是一味的东躲西藏,她整合了各方势力,暗中联络了所有在她看来可以成为助力之人,然而现在想想,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请假几天,这本书快完结了,我得好好捋一捋(。_。)
    第258章 、结局(上)
    自李世安入主京师之后,林毓便一日比一日忙碌。京中混乱不堪,每天都有官僚或是庶民因各式各样的罪名而下狱,又或者是李世安纵容部下劫掠了某户某家,惹来命案无数。
    刑部是执掌这个国家公理和法度的所在,林毓想过要尽自己的实力来拯救无辜之人,可他的桌前每日都有冤案堆积,让他左支右绌。
    但某天他却在整理堆积如山案牍的时意外的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刑部在最近几天收押了一批新的犯人,那些人无一例外都与外戚杜家有关联。
    李世要用杜银钗来名正言顺的废帝另立,还要用她来威胁天津城内的长公主,宫变发生至今,杜银钗一直活得好好的,杜氏的族人也未受太大的波及,如今好端端的却为什么要将杜氏的旁支和朋党下狱拷问?
    林毓听说了这些天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说是女皇频频出现在京师。李世安突然捉拿杜氏的人,难道是怀疑这一切是杜家在幕后操控的么?
    林毓心烦气躁的掩上了卷轴,如同坠入迷雾之中一般不安。
    方延岁在他沉思的时候上门拜访,他们曾经都是女皇挑选出来的近臣,后来方延岁被罢官,他的官印到了林毓手中,再后来李世安将他任命为了礼部的员外郎,负责处理周福寿的登基典礼。
    林毓在方延岁最初背叛女皇的时候也曾一度与之断交,但多年的交情毕竟难以割舍,现在的他又实在太过孤独,所以他们最终还是恢复了过去的相处模式,时不时见面说说话。
    林毓将自己心中的顾虑告诉了方延岁,后者听过之后锁眉凝神,道:“你近来见过皇太后么?”
    “过去太后摄政的时候我们这些外臣想要去慈宁宫还不是难事,可现在她老人家成了囚徒,你我如何得见?”
    “那陛下……你见到了吗?”方延岁盯着林毓的眼睛。
    “席翎坚称见过陛下,我也不知道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方延岁怔愣在原地,苦笑:“看来陛下连你也不信任可。毕竟她已经尝到了被士人背叛的滋味,此后一生或许都不会忘记。”
    林毓看向方延岁的眼神中不由带上了些许埋怨,“当初你……唉!”
    说这年他们都还年轻,年轻之人阅历不足,往往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应当坚持的。席翎也好、方延岁也罢,都是在不同的立场中摇摆,他们固然该被指责,可也不至于罪无可赦。
    林毓在原地来回的踱步,一面想着皇太后的事情,一面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们反对李世安,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在李世安的治下他们的日子过得艰难。可是让一个不再对士人抱有信赖的皇帝重回皇座,他们又能过得好么?
    不过林毓还是决定会站在嘉禾那一方阵营,士人最讲究知遇之恩。他不知道别的同僚怎么想,反正他是不会轻易背弃旧主。依稀记得过去有人说他心思纯澈,这姑且算是一句对他正确的评价。
    更何况林毓暗观京中局势,秦国公为政残暴,想来不能长久。女皇近来频频现身京师,可她是凡人,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神出鬼没。想来是背后有人造势,又或者是民心所向,百姓自发为其造势,祈愿她的归来。
    “辞远,我知道你和席翰林一样,过去虽与陛下唱反调,实际上却是期盼陛下归来的。若我说现在有机会能让你为陛下效死,以此赢回她的信任,你敢还是不敢?”
    “我有办法。”方延岁想了想,“你还记得么,秦国公让我主持‘新帝’的登基大典。我同意了,这不是对陛下的背叛,而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为陛下效命。”
    杜银钗此刻被剥夺了一切的权力和自由,可李世安想要立的傀儡姓周,而杜银钗还是周氏一族名正言顺的宗妇,那么登基大典她就必需出席,而新帝即位之时一项重要的礼节就是前往慈宁宫拜见皇太后。
    眼下身份是礼部官僚的方延岁以大典上部分礼节尚待商榷为借口带着林毓前往了慈宁宫。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慈宁宫的看守放他们去见了杜银钗——不过是隔着一道纱帘。
    “太后身份尊贵,又是先帝的未亡人。过去直接与外臣见面实在是坏了规矩——”那面目陌生的宦官扯长了嗓子说道,“今后,可得改了。”
    帘后女人沉默的听着这阉人趾高气扬的下命令,默然不语。
    在下拜的时候方、林二人抓紧机会观察了帘后那道身影好几眼,之后女人开口说话,其谈吐、语气都和过去他们所见到的皇太后一模一样。
    可是当方延岁在为帘后女人讲解礼仪的时候,林毓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窗边的鸟笼上。
    杜银钗养了一只雀鸟,那是早些年她的小女儿嘉禾送她的,养了这么些年已经衰老,叫声不复清越。
    但今日这只年迈的老鸟不知怎的,一直在不安的鸣啼。林毓用余光盯着那鸟儿看了一会,忽然站起对着帘后的杜银钗走了过去。
    “大胆!”宦官喝住了他。
    夏朝并不倚重宦官,这些内侍平日里是不敢这样对士人无礼的。而曾经京中一等傲气的林大人讨好的笑了下,说:“臣只是有一要是要禀报太后,心急了。”
    “再急也不该在太后面前莽撞,你好大的胆子!”
    林毓一面赔罪一面往后退,待到方延岁将准备好的说辞全部讲完之后,他悄悄使了个眼色,拉着他飞快的离开了慈宁宫。
    一路上二人不敢说话,直到距慈宁宫有一段距离了,林毓方压低了嗓音颤声道:“慈宁宫中的那个女人,恐怕不是皇太后。”
    “那你说皇太后该在哪里?”方延岁也是心烦意乱,“……莫非是已经遇害?”
    林毓心慌意乱的走在宫中的石径,最坏的猜测成真,他一时间也忍不住手足无措。
    “咱们被跟踪了。”方延岁往后看了一眼,攥住了他的袖角。
    “是想要杀咱们灭口么?”林毓攥紧了汗湿的掌心,“如此看来,你我是真的撞破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延岁,虽然你我都未能亲眼见到慈宁宫中那女人的真面目,不过就对方目前的反应来看,我的猜测定然是没错的。延岁,一会我设法引开跟踪之人,你按照咱们之前约定好的……”
    林毓刚想叮嘱方延岁务必出宫将皇太后出事的消息给传出去,就看见前方一晃眼好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看……那是太后吗?”他指着前方那飘在湖面一闪而过的身影。
    继皇帝之后,太后也开始神出鬼没,不似凡人。
    荣靖率领着军队正向北京城赶来。
    她听说了自己妹妹归来的消息,所她选择在这样一个时候出兵,为的是和京城内的嘉禾呼应。
    据情报显示,李世安现在仍然在北京城中,也就是说她在向京城推进这一路上不需要太过小心,不是每一个将领都能有李世安那样出神入化的用兵才能,对上那些庸碌之才,荣靖自信可以轻松解决。
    这一路望风而逃的敌军也似乎印证了她内心的想法,李世安掌握着数十万的禁军,却让她几乎毫不费力的离北京越来越近。□□靖的行军速度反倒迟缓了下来,天津紧邻北京,荣靖却率领大军走了七天之久。
    荣靖是在提防李世安,她麾下的将士大多能够英勇无畏的作战,却不知身为主帅的荣靖内心其实满是不安。她知道李世安的可怕,她的童年成长于军旅之中,由武将们抱在马背上,跟着他们一同驰骋于血与火,李世安在战场上奇诡而又狠戾的作战风格,给她留下的是极其深重的印象,这印象刻在一个孩童的心中,随着她成长,慢慢的就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荣靖不确信自己会不会是李世安的对手,她是郑牧的学生,而郑牧终其一生对未能胜过李世安,更何况是她呢……她在心中这样想道。
    当她的先锋部队在距京城三十里的地方遭遇伏击李世安的时候,荣靖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悄悄的舒了口气,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李世安果然不会留在北京城中乖乖的和她打攻防战,出其不意、以攻为守才是他惯用的招数。她所率领的军队大部分来自于过去嘉禾用于拱卫京师的京军三大营,而现在被李世安操控在手中的军队,大部分也属于京军,双方的军队彼此熟悉对方的作战风格,这不是好事也并非坏事,可当李世安成为对方将领之后,熟悉就成了单方面的了。
    要迎战李世安这样的敌人很难,荣靖欠缺的不仅是战略和战术,还有士气。如今的京军们大多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听着李世安的军神传说长大的,李世安不仅是如同狼群中的头狼一般能让他麾下的将士对他死心塌地,更是能叫敌人也对他抱有天然的敬畏。
    荣靖下令军队暂时停止前进,紧接着她就得到了斥候的情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踏入了李世安的包围圈,现在他们的后方已经被切断,东西两翼也有李世安的军队气势汹汹杀来。他们已然出于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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