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围霎时间一片屏息。不用去看沈容倾也能感受得到,整个院子里的目光随着方才的那一句话顿时集中在了那个年长太监的身上。
    饶是她自己也震惊得怔在了那里,她听见殿中一阵快步,紧接着便是那雕着祥云如意纹的花梨木门被人从里面蓦地拉开的声音。
    孙太后坐在主位上身子前倾,多年以来深入骨髓的教养令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站起来,身侧强撑着的手已经深深陷进软垫里将鹅黄的缎面攥作一团。
    她声音有些不稳:“你说什么?”
    那太监隔着门槛没有起身,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上,又重复了一遍:“回太后的话,三王爷醒了!”
    魏霁行三,前有旧太子和当今的新帝。“慎”字是新帝登基后才获封的,眼下传信儿的这个人是常年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亲信,从前在宫中见了魏霁唤“三皇子”,如今习惯性地唤了“三王爷”。
    孙太后手指攥得更紧,语声很急:“是何时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前。”
    沈容倾闻言朱唇微微动了动,一个时辰前,那不就是她刚走不久的时候。
    孙太后抚了抚胸口,似是松了口气,缓缓坐了回去,她自言自语般念叨:“醒了好,醒了就好……”
    站在太后身边的张嬷嬷眼尖,越过那个太监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廊柱旁的沈容倾。方才太后一直没什么精神见,让她在殿外站了良久,但是这会子不一样了,现在见,就是喜上加喜!
    她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低声耳语:“太后,您看……”这话不用明说,用眼神递一递就够了。
    孙太后顺着张嬷嬷的视线往外瞧,这才想起被她冷落已久的“儿媳”。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阳光正好。清晨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庭院间,遥遥一望,那人静候在屋檐下,亭亭玉立。一身栀子色暗花祥云纹的衣裳甚是温婉端庄,柔顺的长发轻挽簪了两三个金银二色的发簪全然不落俗气。
    如此大方得体的人倒是如今宫中少见的。孙太后神色间不由得幻化了些许,打量她的眸光也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未听说安南侯府能出这样的人。新帝那边是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就算勉强答应了冲喜,也没指望他能赐婚个好人家。
    没想到眼前这个还可以,而且人也是真的醒了。
    孙太后开口道:“将人带进来。”
    沈容倾是由张嬷嬷亲自扶着带进正殿的。请过安后,孙太后便赏了她不少,又匆匆叮嘱了她几句。
    叮嘱的内容是离不开魏霁的。沈容倾听得出,太后这是一门心思都在王府那边,便默默听了应下。
    孙太后轻轻点头,停顿了片刻,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落在了沈容倾的脸上,她轻叩了两下椅边的扶手:“你这眼睛……”
    沈容倾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朱唇轻抿,缓缓开口:“回太后,妾身的眼睛是几年前的一场意外。当时找大夫看过,到底是没能医好。”
    孙太后眸光一闪,道:“那大夫医术可行?”
    沈容倾微微颔首,声音温沉:“那时家里也心急,找了好几家名医,可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这几年来,也尝试过不少办法,大抵就是这样了。”
    话至此处,孙太后心中已大致有数。也行吧,寻常家的女子很难有这节骨眼儿上能心甘情愿嫁的。
    方才下人只说魏霁醒了,具体是个什么状况还都不清楚。孙太后不愿再耽搁,直言道:“慎王刚醒,你快些回去,带上两个御医。张嬷嬷,你也同她一道去一趟王府,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来禀报。”
    “老奴明白,”张嬷嬷上前屈膝,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太后,万康殿那边儿……”
    康宁殿和万康殿,分别是孙太后和陈太后如今的住处。张嬷嬷言下之意是沈容倾从这里出去后,还应到万康殿去,可她也明白自家主子急于知道王府那边的情况,等不得太久。
    果不其然,孙太后顿时蹙眉;“事出有因,她自会理解。难不成哀家要迁就她吗?”
    张嬷嬷立刻应了声:“是,老奴自会找人向万康殿那边说明。”
    孙太后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沈容倾行了礼,随张嬷嬷出了正殿。魏霁虽醒,但却免去了她往陈太后那儿走那一遭。
    张嬷嬷办事利落,很快唤来了御医又叫几个小太监来整理赏赐的东西。沈容倾来时只有一辆车马,回去时却浩浩荡荡地跟了不少人。
    可她心思却根本不在那儿,回去的马车上一直轻蹙着眉心。月桃上车前就听说了王府那边发生的事,她本就害怕魏霁,又见自家主子这样不由得更加紧张。
    “主子……”
    “嗯?”沈容倾轻轻应了一声,抬眸望向她的方向。
    月桃张了张嘴,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方才在宫门口等着,被那几个侍卫讲述的事情吓得够呛。
    庆文元年的时候,新帝登基,满朝文武皆跪拜行礼,唯有慎王一人遥遥站在城楼之上,淡漠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民间流传他颇有野心,妄图皇位,处事狠戾。弹劾过他的人暴毙而亡,阻碍他的人也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但凡是惹他不悦的,他想处置便处置了。不仅如此,事后更是强加个罪名便抄家流放,连其家人都不放过。
    有手下不小心得罪了他,易容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欲逃离出城想保下一命。谁料当日魏霁斜倚在酒馆二楼的雕栏旁,笑饮了一杯酒,于闹市中滴血不沾身地取下了对方首级。
    他对昔日的手下尚且如此,那若是发现一觉醒来府中多了他不喜的人呢……
    马车就在这时忽然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夫下车看了看状况,回来禀报说,街边有商贩的西瓜车倒了堵塞了道路,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了。
    马车好巧不巧地停在了一个馄饨摊旁边,正在吃饭的一个人正在跟同行的朋友侃侃而谈家国大事。
    他音量其实不大,只是离得太近了,马车又开着窗,一层帘子虚掩着让外人以为是隔音的。
    同行的人不知听他前面说了什么,此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此言当真?我怎么听说是旧太子当年犯下大错,恰逢人在战场急欲将功折罪,却令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另一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那时传出东宫有事不假,但我最近听闻,其实是当年三皇子构陷旧太子,这才致使前方军心大乱。”
    “你想想当年是谁最终领兵击退西戎坐收渔翁之利,又有谁不需旧太子允许就能自由出入东宫。旧太子对慎王从来不设防!”
    “宋兄慎言,宋兄慎言……”
    月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去看沈容倾。
    沈容倾未语,垂眸思忖着他们刚刚说的话。坊间对魏霁的传闻可谓是糟糕到了极点。
    可这其中假假真真,多是起源于对这个人的畏惧。
    传闻白杨谷一役,他以五万兵力抵御西戎十万大军,死守山谷未让西戎踏出半步。
    援军赶到的时候,白杨谷尸横遍野,月色下,他一个人浑身是血地站在一片死寂的空谷中,偏过头,露了抹令人永远都忘不了的笑出来。
    站在那样的血泊中,为什么还能笑呢?
    当时目睹这一切的将领说,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那时的魏霁不是人,是被血浸染透了的恶鬼。
    相传先帝曾赐予过他一块免罪金牌,除弑君之外任何罪名皆可赦免。这也成了新帝心头一根拔不去的刺。
    可以为所欲为的人无疑是最为恐怖的。
    可沈容倾却忘不了,年幼时,她父亲无意中同她说的一句话。
    他说,太子和三皇子,将来都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停滞的马车缓缓移动了起来。距离王府,已经越来越近了。
    其实沈容倾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那个人,她为规避风险所以选择嫁他,赌的是在他醒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她可以借助身份查清前世的事,保住她想保护的人。
    就算日后魏霁醒了给她一纸休书,她也已经完成了所有。她不是不希望魏霁醒,只是没准备好他会今日醒来……
    思索间,马车已经抵达了府邸。外面候着的下人撩开了轿帘,隔着琥珀色的缎带沈容倾已经可以感受到正午的阳光。
    月桃扶着她一路往里走,太后身边的嬷嬷和御医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已经走过几遍的道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漫长。
    绕过最后一段回廊,沈容倾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屋内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魏霁!
    沈容倾下意识地轻攥了一下手指。正午的阳光炙热,却莫名让人生不出半点暖意。
    里面似是听见了屋外的动静,说话的人收了声。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属下统领侍卫枫澈给王妃请安。王爷……请您进去。”
    那片刻的停顿十分微妙,显然原话不会这么客气。
    沈容倾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后面跟着的下人却自觉地退回到了院子里。只有扶着她的贴身丫鬟没走,其实月桃也想走,只是自家主子看不见不让人扶着不行。
    枫澈让出道路让沈容倾先行,跨过门槛,她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一切看似还是她离开前的状态却在隐约之间已经有了些许不同。
    门外充裕的阳光并没能悉数照进房间里,绕过檀木山水屏风,屋中便暗淡了下来。
    那人应是还在里间,沈容倾继续往前走,脑海里莫名浮现起昨日她不小心看到的那段绷带。
    身边的月桃忽然止了脚步。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去,似乎冥冥中与魏霁视线相交。
    “……”
    咯噔。
    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臣妾,给王爷请安。”她低头福身,声音轻缓。好在意识回拢得很快,动作没有太长时间的停顿。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半晌,她听见面前忽然传来一声轻嗤。
    “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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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不会影响剧情,新的一章明晚更。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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