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巩县?你姥娘还能认我不?”听到常相逢提起自己的母亲,海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我其实就不该跟段天生回去,生生把你姥娘给气病了,我是个不孝女啊-”
    你是不孝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现在哭有什么用?常相逢心里微嗤,“现在姓段的死了,你把身体养好些,趁着我外祖母还在,你也去尽些孝心,免得将来徒留遗憾。”
    “巧丫说的有理,娘您先将身子养好,去巩县看看我姥娘也挺好,”虽然常巧姑没有见过巩县那边的人,但哪有女儿不想孝顺母亲的?
    “可你姥娘愿不愿意见我?你不知道,上次她气狠了,我是个不孝之女,”想到母亲看到段天生时的样子,海氏的心就跟刀割一样,她也是当娘的,怎么会体会不到母亲的伤心,“我伤了她啊。”
    伤害已经成事实,光哭有什么用?常相逢对段家小院儿没多少好感,就想赶快回自己的荷花巷去,“所以你才更要去外祖母那里将功补过,这样吧,就说你要为姓段的守节,到庵堂里清修去了,然后我悄悄送你到寺沟庄子上去,大家只要不对外说你的真实身份,对海家影响敢不大,那边清静,你就当是好好陪我外祖母几年,”只要海氏拿出伺候段天生的诚意好好伺候关氏,也算是减轻她在老母亲跟前的罪孽了。
    女儿说的就没有办不到的,海氏也确实没有再嫁的打算,直出家为尼她也不会拒绝的,“那就按你说的办,你叫人往那边捎个信儿吧,我可真怕你姥娘不想见我。”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跟姥娘说,她可是你的亲娘,又想你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不认你?”不论海家其他人对海氏的印象和想法如何,常相逢可以肯定的是关氏还是爱着这个女儿的,不然也不会被她再次气倒,“不过这些天你也要想开一些,把自己养的精精神神的,要是成天还这么哭哭啼啼的,我可不敢把你送过去,那不是孝顺外祖母是伤她了。”
    若是说海氏对段天生有多少深的感情倒也说不好,这些年的辛苦劳作跟折磨她也受尽了,从不知道反抗除了性子如此外,跟从小受的以夫为天的教育也有关系,现在段天生死了,她也没有被休,压在她心上身上的大石都搬走了,还可以回到家乡去孝敬自己的老母亲,海氏觉得女儿的主意也不错。
    几人商量定了,段天生留下的小院儿交给窦恒找人修整之后租出去收些租金,而海氏则由常相逢带了回去,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段天生这个人了。
    “事情都完了?”令狐俨看着明显削瘦了许多的常相逢,她原本就不怎么丰润,一场丧事下来,要不是那双杏眼还亮晶晶的,就真成了个纸人儿了,“过来谢我的?”
    常相逢这次对令狐俨算是彻底的心悦诚服了,她规规矩矩的向令狐俨裣衽一礼,“谢过大东家援手之恩,”说罢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令狐俨面前,“这是浆面条的方子,其实上一次跟我姐夫来结账的时候,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将面条方子给令狐家,只是一直没有顾得上。”
    真的是没有顾得上?令狐俨微微一笑,常相逢的话他从来只信一半儿,“你的命说是我救的,应该也不算我抢功,后来令狐家应该对你也助益颇多,再加上这次,你觉得一个面条方子就能还清?”
    “我?”常相逢还真被令狐俨给问住了,细算起来,令狐俨确实助她颇多,可因为这人嘴不好,还爱管闲事的很,就算是得了他的帮助,自己也选择忽视,现在想想,也确实够没良心的,“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所知的就是几道菜谱罢了,要不我把我会的水席菜谱都给你?教你们福满楼的大师傅也行。”
    常相逢最怕欠别人人情,既然令狐俨开了口,她自然不能含糊,至于自己嘛,左右福满楼跟自己的龙宫饭馆不是是一个档次的,大不了她小富既安便是。
    ☆、八十四理想
    看到常相逢一副舍了老本儿的样子,令狐俨无端的心里发闷,恍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朋指尖滑过却再也抓不住了,不过这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你什么时候送你母亲去巩县?要不我派个人帮你送算了,若是明奕在的话,估计他直接叫平安去了。”
    “大事”靠他帮忙了,难道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劳烦人家?常相逢摇摇头,“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我娘那种性子,我送她过去,还得仔细交待清楚才行,不然就算是送去了,我也不放心。”
    “可你们两个女人路上也不方便,这样吧,你们定好了日子,我叫胡万送你们过去,左右那边也有令狐家的生意,只当叫他过去转转,”令狐俨直接拍板道。
    “那谢谢你,不过我说要将水席菜谱给你也是真的,这洛阳水席其实也算是丰俭由人的好东西,若是叫我来做,自然是走大众路线,用的都是猪肉牛肉这些,但若交给福满楼,其中的山珍海味还是可以成菜的,而且这阵子我也看了,你们福满楼靠的是京城御厨的招牌,盈樽楼则是鲁菜跟一些水产,另一家比较出名的快意楼,招牌则是淮扬菜,像你们这种洛阳城里最顶级的酒楼都这样,其他的酒楼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你想说什么?”令狐俨目光一凝,留心常相逢后面的话,他可是再不也会小看常相逢了。
    “我只是想问,如果有异乡的贵客来的时候,大东家拿什么样的宴席来以尽地主之谊呢?御厨做的宫廷菜?”常相逢秀眉微扬,“如果能有咱们洛阳人自己的菜色,岂不更好?”
    “是啊,洛阳人自己的菜色,”令狐俨微微颔首,“可惜-”
    令狐俨对吃并不热衷,以前每有贵客到的时候,福满楼的御厨出手,也叫他挺有面子,可是现在常相逢一说,他觉得有几分道理,到了洛阳,却拿京城的吃食招待,尤其是客人再是从京城来的,确实有些下面子,只是中原之地也有名菜,可是“扒厂肚”,“汴京烤鸭”,“葱扒羊肉”这些终是不能成席,“你的意思是,你的水席=”
    “有何不可?我这水席全席二十四道菜,八冷盘四大件,每大件自带两个中菜,名曰‘带子上朝’,还有四个压桌菜,有荦有素有甜有咸还有主食,最后是一道‘送客汤。’”
    看令狐俨专心听自己的话,常相逢一时将内心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尤其是提起自己跟着父亲从小看到大的洛阳水席,话就更收不住了,恨不得将二十四道菜名都报上一遍。
    “你以前是个厨子?”令狐俨看着提起“水席”眉飞色舞的常相逢,突然问道。
    “啊?不是,”常相逢正说的高兴,一时没回过神脱口答道,旋即遇到令狐俨审视的目光,不由心里一颤,“你什么意思?什么以前?”
    令狐俨很瘦,身材颀长,阳光投在他五官深刻的脸上给他斜飞的凤眸镀了一层潋滟之色,叫常相逢一时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心里不由忐忑起来,暗骂自己太大意了,没想到人家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噢,我看常姑娘说起‘水席’来头头是道,似乎这里头讲究颇多,因此才会有此一问,寻常人家的女儿从小习学厨艺也很正常,可虽像常姑娘这样的,倒真不多见,”令狐俨自然不会放过常相逢惊恐的表情,悠然笑道。
    “我自小就对厨艺有兴趣,虽然在家里多做粗活,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可是跟着母亲在客栈里收脏衣服时,常听食客们论起,听的多了,就记住了,”常相逢头皮发麻,她知道,在精明的令狐俨面前,这些理由站不住脚。
    “原来是这样,看来常姑娘是有心人啊,洗个脏衣裳都能学到一套菜谱,”令狐俨垂眸一笑,回到自己位子上,“不过你的想法确实不错,接着说。”
    被令狐俨这么盯着,常相逢有话也说不出了,强笑道“完了,没啥可说的了。”
    “按你的意思,我叫我的大师傅跟你学,然后作为洛阳的地方菜用在福满楼里?”令狐俨看着脸色暗淡下去的常相逢,有些后悔自己贸然问她了,他更喜欢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模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令狐俨心下悚然,自己“喜欢”看到她刚才的模样?为什么?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心念至此,令狐俨强笑将头转向一边,“你对自己的‘水席’就那么有信心?”
    见令狐俨不再追究什么“以前”的事情,常相逢心里略安,想了想道,“其实不论是开封,洛阳还是郑州,南阳,各有代表菜式,但究其共同之处,都是四方选料,精工细作,极擅用汤,口味中和,也是因为咱们居天下之中的原因吧,咱们这里的菜式于甜咸酸辣之间求其中,求其平,求其淡,溶东西南北为一体,为一统,讲究‘中和’两字,”而这些,在水席之中都能体现。”
    令狐俨于烹饪一道没有多少研究,常相逢侃侃而谈一大通,听懂了,但真心没怎么听进去,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但你这水席的方子我不要。”
    “不要?”令狐俨这么高风亮节助人为乐不求回报?常相逢有些不敢置信,“我是诚心谢你的,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年我在洛阳能够顺利也是因为有明奕跟你的照拂,可我现在实在没有能力感谢你,我又不喜欢欠人情,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个了。”
    “如果我开一家专做水席的酒楼呢?你来当大厨,”令狐俨打断常相逢滔滔不绝的感谢之语,“嗯,就叫龙宫酒楼。”
    “你不用担心,我不要你的方子也不要你的菜谱,这个酒楼给你一半股子,你一样是东家,你按你的意思把水席做起来,也让我看看它能不能成为洛阳甚至整个河南的招牌。”
    这个?自己确实有这个目标,可是这时间也提的太靠前了吧?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你叫我想想,”令狐俨投资她的水席生意,天上掉了个大馅饼。
    令狐俨不懂常相逢还要想什么,这样的机会不是别人能遇到的,“你把卖面条的小吃店变成饭馆,为的不就是卖炒菜?然后呢?你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如果常相逢说是,令狐俨是绝对不会信的,不然她也不会只身一人跑到荷花巷了。
    “可是,”令狐俨的提议常相逢还是有些不好接受,要说自己技术入股,占上一半也没有什么,可跟令狐俨合作?自己显然玩不过他啊,何况还欠着人家人情呢。
    “怎么?你害怕我?这可真是稀罕事儿,”令狐俨将常相逢闪烁的神情看到眼里,不由失笑,“常姑娘当年可是敢拿到刀到吉大勇脖子上的人啊,竟然害怕我?”
    “我害怕的是有恩于我的人,害怕受人恩惠无以为报,”常相逢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人恶劣对待她不害怕,怕的就是别人的好,“你说的事儿,我回去想想,毕竟真开酒楼,也不是桩容易的事。”
    怕受人恩惠无以为报?令狐俨心中一动,“你跟明奕-”她是因为感激明奕的恩情?
    明奕是常相逢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的第一缕阳光,意义自然是不同的,可是这些她不可能跟令狐俨细讲,笑着将自己给明奕写的信拿出来,“这个还请大东家代为转交。”
    令狐俨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不由扬眉,有这么多话要说?“你这个是用什么写的?”他被信封上的字给吸引了,铁划银钩,却不是平常的笔能写出来的。
    常相逢没有学过毛笔字,现在苦练也是来不及了,因此干脆自己找了鹅毛做了只鹅毛笔蘸了墨汁来用,也算是将硬笔书法带到了永安,“呃,我也就跟着我姐跟我娘认识了些字,都是拿小木棍儿在地上写的,毛笔软软的我实在不会用,可是现在用得的到,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大东家莫要见笑。”
    信封上的字虽然跟平常见的不一样,可是一点儿都不丑,令狐俨将信放到案下的抽屉里,“常姑娘倒是个奇人,怨不得能进龙宫一游呢,”他现在都有些相信这世上真有龙宫了。
    有了前面的问话,常相逢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低头道,“不过是穷人想的穷办法,不值一提的。”
    “是啊,人穷呢,见识自然有限,你说什么,那些人就会信什么,可是有一天你真的站在明奕身边了呢?做为他的正室,你必定要出去交际,那你的这些与众不同之处会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给你和他带来麻烦?明奕以后可是要出仕的,”令狐俨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常相逢一下了,为了她更是为了明奕。
    常相逢被令狐俨直接给问愣了,常相逢从来想的都是跟心走做自己,到了永安也是照样,虽然在许多理念上跟常巧姑她们时有冲突,但因为是亲人,大家对她多有包容,也没有什么水土不服的情况,顶天了就是多了顶“悍妇”的帽子,可是如果像令狐俨说的那样,自己嫁给明奕了呢?现在的自己真的适应官夫人的生活吗?别的不说,就这些天她去的那些有钱人家里的那些作派,她都闹不明白啊。
    见常相逢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令狐俨并不高兴,看来常相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从这一点上他也肯定了,不论常相逢到底是什么人,绝对不是明家需要的大家闺秀,甚至她也根本没有想要成为大家闺秀,即使是面子上装装。
    再想想明奕若是中了进士授了官,跟常相逢这一段只怕最终也只是镜花水月,令狐俨又觉得自己操心过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如果你真的有心搏一搏,就不要光是停留在心里嘴上,你们的差别太大,如果有心人想抓把柄,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这些自己真的没有想过,常相逢想的只是痛快的活着,痛快的爱着,而令狐俨的话却告诉了她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常相逢前世也不是什么经济条件优越的家庭出来的,农村姑娘淳朴善良吃苦耐劳乐观向上她有,可是什么高贵优雅这些词对于她来说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剧里,而明奕的妻子,恰恰离不开这些。
    常相逢现在自己的脑子乱乱的,也无心再跟令狐俨辩什么,一福道,“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要回去了,明天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嗯,你去吧,这信,我一定会帮你送到,”令狐俨摆摆手,叫过胡万送常相逢出去。
    ☆、八十五将养
    常相逢回到荷花巷的时候,海氏跟徐氏已经将饭菜做好了,看到常相逢回来,海氏急忙迎了过去,“你这是去哪儿啦?这么久?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能这样满街乱走动了。”
    若是以前,常相逢听到这样的话,早就直接顶回去了,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张不开嘴,讷讷道,“这不是前几天给姓段的办丧事,外头人给咱们帮了忙,我该去道个谢,最不好受了人家的情,连个面都不露。”
    “唉,这样的话,应该叫你姐夫去啊,再不然我跟你去也是一样的,我是丧主,原该去给人磕个头的,”海氏听女儿这么说,也没有怀疑,“快来吃饭吧,你不是说明天要开张吗?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帮你一起干吧,你也轻省些。”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身子养好了,其他的不要你做,”常相逢看着海氏瘦成窄窄一条儿的脸,以前她是海家小姐的时候也是这么闲不住么?“这些事都是我干惯的,再说还有大娘跟锁住呢,明天我再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开些补药你喝喝。”何况对常相逢来说,海氏安静的呆着不惹什么事,才是对她对大的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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