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俨给常相逢派的雕花师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姓古,人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见到常相逢之后也不摆谱,大家都是凭手艺吃饭的人,也没有多寒暄,常相逢直接上灶做了几道菜出来,然后跟古师傅商量了如何摆盘跟雕什么样的花卉在上面,而古师傅对常相逢的“牡丹燕菜”赞不绝口,直道心思精巧,居然能拿白萝卜做出这样的美味来。
    “我是万万没想到大东家新开这水席楼当家的居然是位女师傅啊,”从厨房出来,两人在前堂坐了,锁住忙为两人泡了茶奉上,才去做其他的事。
    “古师傅说的是,只怕其他几位师傅也是这么想的,”常相逢看了一眼厨房中还在围着自己那几道菜研究的厨师们,淡淡一笑,“大东家要做这水席楼,自然不是随便开个小摊子,所以这水席我也没打算瞒人,该教的我都会教,这也没有头灶成天围着锅台转的理儿不是?”、
    古师傅被常相逢的坦诚给吓了一跳,同样也瞟了一眼厨房方向,“你要教他们?这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不说了,我在这行当从小学徒干起,整四十年了,您这水席一出来,只怕整个洛阳都会闻风而动,这菜谱要是流出去-”
    “这就是令狐大东家要考虑的事情了,古师傅,我刚才做菜没有瞒您,而且您也说了,在这一行几十年了,您会卖出去吗?”对令狐俨这点儿信心常相逢还是有的,如果连这些人都拿不住,令狐俨干脆别在商场上混了。
    “我自然不会,不瞒常师傅,我家几代都是令狐家的奴才,只是当初令狐老东家看我伶俐又好这个,才将我送到酒楼里学了这门手艺,也就是凭着这门手艺,我现在的日子过的不比一般的管事差,可是我是令狐家家生子儿的事实不会变,这背主的事儿我可不会干!”古师傅连连摆手,旋即也想到被派到水席楼来的二灶们,只怕自家主子都有的是办法叫他们闭上嘴。
    “瞧我真是瞎操心了,主子会没有自己的安排?”古师傅自失的敲敲自己的烟袋锅,笑道,“我有个小闺女儿,比常师傅小几岁,现在在家里,养的跟个小姐似的,唉,亏得还是我的姑娘,结果连个鸡蛋都不会炒,”可人家常相逢,居然就能在一家大酒楼里当了半个东家。
    “能无忧无虑长大就是她的福气,不然人家怎么说,‘但愿我儿愚且鲁,平平安安到公卿’?有父母照顾,是她的最大的福气,”看古师傅提起女儿的神气,常相逢就知道他一定很疼爱这个女儿,“古师傅雕出的花式栩栩如生,想来您的女儿一定也聪明伶俐。”
    “不过是几分小聪明罢了,”听人夸自己的女儿,古师傅笑容满面,“唉,养的太娇了,我那个婆娘成天嘀咕着到太太那里讨个情儿将她放出去呢,那闺女哪里会服侍人啊。”
    这个常相逢倒不好接话了,这阵子跟着吴妈妈也听了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知道但凡是这些人家的家生奴才,生下儿女也是主人的私有物,到了年纪是要进到主人家“服役”的,哪怕在自家养的再娇,该去伺候人的,照样也是什么活都要做的。
    两人聊聊酒楼的事情,再聊聊儿女经,倒也很快的熟悉了起来,常相逢有了自己的事业,家里又有个吴妈妈帮着照看,日子过的飞快,不觉就进到了二月初一。
    “我前几天跟明家人说了这水席楼是咱们合开的事,这不令狐老太太派人请你过去一趟,”令狐俨一大早就到了寿春前街。
    “呃,我知道了,现在就去?”这马上要开张了,令狐俨才跟明家人说,也太没有诚意了些,不过这事儿跟她没有多少关系,她跟令狐俨合伙的事情一早就写信告诉明奕了,至于明奕有没有告诉明家人,那是他的事了。
    “我只怕明家那边儿-”令狐俨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以自己姑祖母的性子,如果一早知道这水席是常相逢做的,只怕早就叫人过来将常相逢接到自己府里了,可是令狐氏真的能替常相逢实现她将洛阳水席传遍永安的愿望吗?“如果明家人说你什么,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好了,商人重利-”
    “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不可能跑到明家去说我会水席,而当初明家人尝到水席的时候,肯定问了这厨子是你们从哪里淘来的,而你跟百老太太,自然不会跟她们说实话的,”常相逢点头道,“我会实话实说。”
    “那你,”虽然常相逢跟自己签了契约,可是如果明家说同意明奕娶常相逢为妻的话,“我那个姑祖母可不是一般人,她的话你要想清楚。”
    这人也有担心的时候?常相逢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自己?我是那种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哄去的人?”
    “你这个人吧?”令狐俨几不可见的咬牙,这世上各色人他都见过不少,可是像常相逢这种,从来都在不他意料之内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我还真不好说,”她见到令狐氏会发生什么事,令狐俨还是想不出来,“毕竟那边是明家。”
    “我这个人公私向来都分的很清楚的,何况我跟你合作也是明奕同意了的,”常相逢看向门外的小轿,“我现在就去?其实你应该跟他们说的再早些,你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及这些事情,幸亏你跟明家是亲不是仇,不然人家把我关到初三,你这生意就完喽!”
    “常相逢!你就不能正经些!”令狐俨被常相逢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气的脸色发青,他好像在这个女人面前就没占过上风,不对,是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回事过!“我还是明奕的亲表哥呢!”
    说不过自己了开始摆表哥的架子了,常相逢回身,扬唇,双手交于小腹前,用吴妈妈教的最标准的福礼向令狐俨一礼,“是啊,表哥万福!”
    “啊,对了,我还得回去叫上燕儿呢,听说有些规矩的人家没有姑娘一个人出门的,我也得带上自己的小丫鬟才有派,”常相逢不等令狐俨反应过来,轻巧的出了水席楼的大门,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留给令狐俨。
    紫芝堂里令狐氏冷冷看着一身水蓝褙子,梳着元宝髻头插玉钗的常相逢,心下微嗤,看来这丫头真是靠上了令狐俨了,竟然连羊脂玉钗都戴上了,出门还配了丫鬟?
    “相逢见过老太太,”虽然知道令狐氏今天请她来肯定不是叙旧聊天,可是面前的人毕竟是明奕的祖母,该有的尊重是一定要有的,常相逢依着吴妈妈教的规矩,认认真真的给令狐氏行礼。
    这礼行的也算标准,比之前好多了,可惜令狐氏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起来,前天她从百氏那里听说了令狐俨跟常相逢合作开水席楼开始,她对娘家就怀着气呢,自己那个嫂子有多奸滑她太清楚了,现在跟她说是才知道这“水席”出自常相逢之手,令狐氏如何能信?
    “之前我听说你想跟着我孙子,本来么,以你们常家的门第,你这些年的经历,想进我们明家,做妾也是不能够的,”令狐氏并没有叫常相逢坐下,而是端起了茶碗轻抿一口淡淡道。
    然后类?这才是明家长辈该有的态度吧?常相逢倒也不生气,保持得体的微笑“倾听”令狐氏的下文。
    “可是那次我一见你,就看出你是个能干的,而我那个孙子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想做那种棒打鸳鸯的老糊涂,就想着要成全你们,”看常相逢毫无羞色的认真听自己说话,令狐氏强压心中的火气,“可是你却做了什么?”
    敢情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了,可是为什么类?老奶奶你管的真的好宽啊,常相逢忽闪着大大的杏眼无辜的看着令狐氏,“老太太,您叫我过来到底要说什么?如果您是要来告诉我,我的出身根本配不上明奕的话,那你不必说了,我很清楚啊,明奕也很清楚,所以我才会跟令狐大东家合作,想着开个水席楼,虽然不能提高我的出身,但是我想如果我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那跟明奕的距离应该会近一些,呃,我还想声明一下,出身不是我能选择的,而且我也从不以我的出身为耻。”
    一个人的出身是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常相逢无从改变也不打算改变,更不会认为认个什么好“干爹”就可以掩耳盗铃,那么唯一可以拉近跟明奕距离的方法,就是自己有可以拿得出手的财力了,虽然官宦之家跟商贾通婚不算是什么得意的事情,可也不是没有。
    令狐氏被常相逢这副浑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态度气的够呛,这丫头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老实在家里呆着,等着奕儿成亲之后我保证一定会叫他纳你为妾,但是这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事情再也不许了。”
    叫她老实呆着等明奕成亲之后纳自己为妾?这老太婆还真敢说,“老太太您好像误会了,我从来没有与人为妾的想法,至于我做不做生意,实在是我自己的事情,外人说什么我是不会放在心里的。”
    “看来你是被令狐家的富贵迷了眼了,怎么?不想做妾,你以为你到龙宫里游了一圈儿,又会做几道菜,就能嫁给令狐俨那小子做正头太太?我劝你还是放明白些吧,令狐家哄着你拿出看家本事罢了,哼,以为送你只玉钗就算是进了令狐家的门儿?”令狐氏人老视力却还不错,常相逢头上发钗的品相极好,绝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有的。
    “老太太说这只钗啊?叫您老失望了,这钗还真不是大东家给的,至于我跟令狐家是什么样的关系,好像没有必要跟您解释,如果老太太今天来是提醒我别轻易上当的,那我常相逢谢谢您了,您没有别的交代了吧?告辞了,”常相逢轻轻扶了扶头上的发钗,这钗是关氏给的,据吴妈妈说是好东西,临出门时吴妈妈特意给她插上的,没想到起了这么个作用。
    令狐氏没想到常相逢向自己一礼转身就要走,气得一拍炕几道,“你给我站住,我还没有叫你走呢你敢自己走?谁教你的规矩?我告诉你,你若想进明家的门儿,就乖乖的听我的安排,你想跟执信开水席楼我也依你,但是这生意上的事你不懂,我会派个管事过去,以后你老实呆在后厨做菜,前头的事情你不必管,至于你的月例,我会照着府里姨娘的例叫人每月给你送去,还有,”令狐氏看着常相逢身后的燕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会干什么?我给你派个大丫鬟和一个妈妈过去照顾你的起居。”
    我呸!这是做什么?你是强盗么?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这个令狐氏更狠,直接囚禁了自己,给明家做赚钱的机器?常相逢都要仰天长笑了,“老太太不愧是令狐家出来的,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我倒要问问了,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别说我常相逢还活的好端端的,就算是我那天遭遇不测,这遗产里也没有你的份吧?你抢钱哪?穷疯啦?敢情明家的银子都是你抢来的?你抢钱好歹也掂把刀来吓唬我一下啊?没准儿我一害怕就将自己的股份双手奉上了!”
    “真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明家老太太,我出去的时候顺路到保和堂给你请个大夫瞧瞧脑子?”常相逢已经被令狐氏气的将吴妈妈这几天的训练成果直接扔到爪哇国去了,“听说你两个儿子都爱纳妾,原来我以为是你是个后娘没有教导好两个儿子,现在才知道了,敢情不是因为你儿子太渣,而是可以通过纳妾来抢夺别人的财产,我听说过霸占妻子嫁妆的,还没听说过看上别人的财产,就将人家姑娘强纳为妾来达到霸占人家财产的呢!要不要我出去的时候在你们府门外喊一喊?叫洛阳城里的乡亲们都长长见识?”
    “你,你,我今天就告诉你,想进我们明府的门,你死了这条心吧!”令狐氏被常相逢这泼辣的态度气的一口气差点儿憋过去,哆嗦着手指指着屋门道,“给我出去!”
    “我早就想走了,你要是早些叫我走,不是也不用听我说这些大实话了?还有啊,老太太,你就算是看上了我在水席楼的份子,也等我们的生意开张了,挣下银子了再来啊,这算什么事儿?万一我一害怕,不会做菜了,你又是丫鬟又是妈妈的不是白派了?”常相逢仿佛在看一个蠢货,无奈的摇摇头,昂道出了紫芝堂的大门。
    ☆、九十五未来的婆婆
    “常姑娘请留步,”谭氏听说令狐氏请了常相逢过来,忙带了人过来,在堂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相逢见过大太太,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酒楼里还有事呢,告辞了,”这是明奕的亲娘,常相逢实在不想跟她有什么冲突,裣衽一礼就要告辞。
    “常姑娘是不想跟我说话?”谭氏上前一步,含笑道,今天婆婆的作为确实叫她赧颜,“我是特意在这里等常姑娘的。”
    好吧,明奕亲妈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常相逢无奈的点点头,“太太想在哪里谈?”
    “你不是要走吗?我送你几步,”谭氏看着面前的常相逢,跟初次见面比起来,常相逢明显是“收”了许多,看仪态好像还是经人指点过的,只是,谭氏心里摇头,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穿了锦衣,戴了玉钗就可以的。
    “常姑娘,今天老太太唐突了,冒犯之处还请常姑娘莫要放在心上,”两人在一处假山旁站住,谭氏转身冲常相逢道,“就像常姑娘所说,无心与人为妾,我也不愿意儿子小小年纪就耽于美色,至于纳妾,如果三十无子才可以。”
    “大太太说的没错,说纳妾是为了开枝散叶什么的,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好色之心想出来的借口,依我看,三十无子方可纳妾还不如五十无子直接过继呢,虽然我出身蓬门,可是也听说过不少因为妻妾相争闹的家宅不和的事情,严重的还出人命呢,”不论谭氏出于什么目的跟自己说这些,她的观点常相逢是绝对支持的。
    谭氏没想到常相逢会如此回答自己,不由扬眉道,“常姑娘的意思?你不会是想-”这怎么可能?常相逢不应该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吧?
    “其实执信也是个好孩子,你们现在又一起做生意,你嫁过去最少也是个贵妾,而且行商之人规矩少一些,”如果常相逢跟令狐俨生了情,倒是件不错的事情。
    真真是极品一家人啊,常相逢现在真的有些动摇了,自己能不能跟这样的家人和睦相处?“我从来没有想过给人做妾,任何人!我跟令狐大东家也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这个明奕也是知道的,还有,刚才令狐老太太的话,我会当做没听过。”
    如果常相逢不提自己的儿子,谭氏还会因为常相逢不肯与人为妾而高看她一眼,可是一个行商的女子,居然肖想明奕的正妻之位,这心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你嫁给谁我不会管,但这人绝对不会是我的儿子!”
    虽然常相逢能够理解谭氏的想法,可是她的态度还是伤到她了,常相逢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的委屈跟愤懑,颔首道,“大太太您不喜欢我我明白,其实我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叫您喜欢我,”说到这儿常相逢轻叹一声,向谭氏一礼道,“如果大太太没有其他的话要说,相逢告辞了。”
    谭氏愕然的看着常相逢,她的反应完全出乎课氏的意料,没有想像中的嚣张,也没有据理力争,更没有可怜巴巴的哀求,常相逢就这么走了?“就算是你是什么‘福女’,会做水席,我也不可能答应你嫁进明家!”
    谭氏冲着常相逢远去的背影大声道。
    “师傅,你回来了?”从常相逢走后,锁住便守着水席楼的大门等着她了,现在看到常相逢从一顶蓝布小轿里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你不在厨房里干活,跑出来干什么?要是再叫我发现你偷懒,你就给我回半个店儿去!”常相逢心里正不痛快呢,窦锁住就送上门找呛来了。
    锁住被常相逢黑沉沉的脸吓的一个机灵,忙挠着头跟常相逢解释,“这不是今天最后一批材料送来了,冯师傅叫我等你回来了进去看看,没问题了还要签字儿呢,”每天收到的食材要有专人负责签收,这是常相逢定的规矩,而最初这项工作常相逢亲自负责。
    “我没跟你说过?叫你进厨房的时候要戴上帽子?你个做吃食的,拿手挠什么头?”常相逢瞪了锁住一眼,抬腿往后厨走。
    自己还是老实躲着吧,不然等着自己的就是暴风雨啊,锁住一缩脖子看着同样不敢出声的燕儿,用眼色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出什么事儿?燕儿哪会知道啊,从她被常相逢挑中做了她的丫鬟之后,从来就没有见过常相逢发脾气,燕儿每每感谢老天自己跟了个好主子,吃的饱穿的暖还不挨打受骂,可是今天燕儿亲眼看到自家姑娘居然敢到一个跟天宫一样的大宅子里跟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吵架,到现在她都还没有缓过神儿来,一直都在懵懂之中。
    “瞧你那傻样儿!我师傅也不知道带着你出去干嘛使?真遇到事儿了,也甭指望你帮忙,”锁住对燕儿的表现十分不满,忍不住开口训她。
    “还有,我师傅明明是坐着明家的轿子去的,咋换了轿子回来了?这你也不知道?”锁住又瞪了燕儿一眼。
    这孩子现在怎么这么啰嗦?常相逢身后锁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才多大?你有事儿问我,是我不想坐明家的轿子,自己在街上喊了轿子回来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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