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别说住的地方了,她更应该说是身无分文才对,就连当初参加科考时写的地址都是林府。
    说到科考, 她又不由自主的联想到, 再过不久便是放榜之时, 那么届时的她要是还没有住的地方可如何是好, 连带着一双修眉都快要蹙成‘川’字了。
    可是要她想到赚钱的法子,她又像是个不开窍的棒槌, 哪里能想到什么好的法子。
    你以为的赚钱不过就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财源滚滚, 醒醒吧,别整日活在梦里, 现实恐怕就是当你准备张嘴的时候, 边上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人将你给打了出去。
    空口说大话和白|日|做梦谁都会,可你要是能做到令对方相信你, 并且你能说服他给钱才是真本领。
    “阿雪可是在苦恼住的地方。”莲香就像是看不见她眼中的窘迫,拉着她的手往与之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而去,这一次却是不再顾忌她的反抗与挣扎。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了, 阿雪当年养了奴那么多年,现在于情于理都得要让奴回养阿雪才行。”
    “你先前不是还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吗,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
    时葑看着这被他紧攥在手上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的手腕时,漆黑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浓郁的杀意。
    “先前是没有,可奴现在是阿雪的人了,这自家人住自家的房,吃自家的饭睡自家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呵, 听你的语气,你是打算想要让我以身抵账不曾。”
    “阿雪怎么能将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们之间的事又怎么能叫做钱货两讫的交易,我们在应该叫做两情相悦才对,何况阿雪之前的二十多年来,可谓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贵,又惯是个爱花钱大手大脚得不知节制的主,又加上大都房价贵如春雨。”
    “即便阿雪这次真的入朝为官,凭借你那点儿微薄的俸禄你说你得要多久才能买下一套一进一出的院落。”多年相处下来,莲香自然是知那打蛇需打七寸,连带着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眼见这秋天到了,冬日也即将要来了,这冬日的银纹炭价格最少也得十两银子才能买上半担,往年一个冬日下来,阿雪一人便要用上上百斤,单是这每个月半担炭的价格阿雪都不一定能承受得起,还有你又是一个挑食的嘴,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也得是那等上好的蚕丝吐成所制。”
    “府里头伺候的丫鬟下人少说也得有两三个才行,若是你不愿请,难不成阿雪还想独自打扫院落或是自己洗衣做饭不曾,加上阿雪每晚之前喝的一盅杏仁羊奶还有夜间用以泡脚的草药,身上穿的,用的,戴的,哪一样不得花去你大半个月的俸禄,除了这些外,官员之间的相互送礼以及宴会又有一样不需要花钱。”
    “阿雪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何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才对。”莲香笑眯眯的等着她的回复,人也并不着急催促。
    本就黑沉着一张脸的时葑听完他分析的那些话后,认为对方就差没有直接往她脑门上扔下‘你没钱’三个大字了,特别是他说的那些话,皆是实在得她连半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的大实话。
    原本她最先想着是先去楚钰那里暂住一段时间,可是住一两日还好,若是久了,难免会传出不少风言风语。
    虽说楚国也有给新入职的官员一间官舍居住的,可是这样一来,对于她身份曝光的危险性则在不断增加。
    最初她也想要学着做生意的,可她发现,有些东西看起来容易,可是上手之时却是难之又难。
    比如有时候天分就是极为重要的。何况她也没有像那位林大公子一手丹青有价无市的手艺,并且思来想去,唯有眼前男人开出的条件最为诱人。
    只是………
    莲香见她突然半垂下来的羽睫,棕色瞳孔中的那抹笑意则在不断扩大,连带着说话的尾音都带上了诱人的钩子,道:
    “阿雪虽有为官之道,可对于经商一事却是那等一窍不通的稚儿,更别说现在连那微弱的本金都掏不出来的境地。而且这么多年来,阿雪难不成连这点儿都信不过奴吗,还是说阿雪愿意去当那等寄人篱下之人或是那等出卖皮肉的活计换取温饱。”
    “可前者若是暂住久了,人家难保不会胡乱嚼你舌根,加上阿雪又向来是个需得金贵养着的主,人家又为何平白无故的供养你多时。”有些话好像无须说得太明,就像是这样点到皆可便是最好的。
    “那你一个月给我多少零花钱。”莫名的,时葑脑子一抽,便想到了这个。
    “奴的钱自然就是阿雪的,自然是阿雪想要拿多少便拿多少,毕竟你我二人之间还说钱,那不知得有多生分。”莲香忽地凑近过来,并趁她不注意时,亲吻了她的一缕发丝。
    “反倒是这大都城里柴米贵如金,阿雪可得要努力往上爬,日后也好给奴争一个浩命夫人当当。”
    “你一个男的当什么夫人,说出去也不嫌臊人得慌。”
    “那位青阳国的摄政王都娶了男妻,奴当一个浩命夫人也不过分吧,若是这男儿身不行,奴倒是不介意在换回女装,免得阿雪日后被官场上的那些同僚笑话。”
    “这榜都还没揭,你又怎能笃定我一定会金榜题名,也不怕我到时名落孙山。 ”时葑听着他那在肯定不过的口吻,不由猜想到他定然是知道些什么内幕,否则不会如此笃定。
    就是不知他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而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好像越是这样,越发令她好奇得紧。
    “只因奴信阿雪。”
    在二人说话间,已然来到了城东的富人一条街,甚至,她尴尬的发现,住在他们隔壁的便是那林喜见。
    你说他买院子选哪里不好,怎的就选了那么一个好地方,感情不是存心来气她的才对,不,或许他本意就是来看戏的。
    而她与那位林大公子便是戏,只是这看戏之人却不知自己也是那戏中人。
    挂着【施府】牌匾二字的石阶前,正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
    “阿雪可是在想些什么,还是说不喜欢这院子。”伸手虚搂着人的莲香当初选这院子时,自然是存了私心的,可这面上却是不曾显现半分。
    “并无。”时葑半抿了抿唇,继而先一步往里踏了进去。
    而后面回来的林拂衣自然从属下的口中得知,他原先邻居因着有事离开了大都,并将这宅院卖给了一好友。
    你说会是什么样的好友,并且又是在那么凑巧的节骨眼上。
    九月人闲桂花落,庭院湿白露。
    会试从九月初三到九月初七,其中九月九又是那等登高秋游,佩插茱萸、拜神祭祖之节。
    在这短短半个月中,官员又得忙碌批改试卷,将里面被评为a等上佳的用蜜蜡封好,送到楚王面前,一直忙到九月二十一号放榜之时,其中还得要经过殿试,直到帝王亲笔赐下名次定了甲第,又赐了琼林宴庆贺,众人这才能缓下一口气来。
    因着今日是翰林院贴榜日,那告示牌下,天还未亮时便挤满了人,还有不少人听说若是挖了告示牌下面的土会有好运,甚至是保佑自己高中的传闻,连带着这不但来看榜前占位置的人多,就连这挖土的人也多。
    原先最开始只是有人拿着一个小瓶或是小罐挖的,可谁知不知从谁拿出了一个大花盆外,连带着事态都到了一个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最过分的是有人拿着一个腌那等咸菜的大缸来了。
    导致每年一次的科考过后,这告示牌下的土总会少了大半,就跟被那狗啃了的头一模一样。
    刘嘉平也参加了此次科考,此时正不安的扫着那上面的人名,从名次最高的开始看去,而其中第一的赫然是那林喜见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榜眼则是丞相家的二公子,姓柳,名知言,字唐英,而那位探花郎倒是没有多少人有印象,甚至若非是她的名字出现在上头,恐也是无人得知会有那么一号人。
    而那人的姓也是极为有意思的,姓施,单名一个枫字,字雪客,这人也当属于本次杀出的最大一匹黑马才对。
    当刘嘉平见到那小人的名字时,掩藏在宽大云纹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上下牙槽更是咬得咯咯直响,恨不得能冲上去将那小人的卑鄙行为告知大众方才罢休。
    可他知道,若是他真的那么做了,定然会引来对方的报复,甚至是倒打一耙,还有他寒窗苦读十多年的苦寒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可随着他的视线越往下看去,越发心凉了个彻底。
    只因今年的试题格外之难,中了举的不过只有百余人,其中一等称进士及第,二等称进士出身,三等赐同进士出身。
    其中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鼎元,又为状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合称三鼎甲,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称同进士出身。
    刘嘉平的目光扫过前二十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的,前四十名也没有,前六十,八十亦是如此。
    而此刻他的整颗心早已冷了个彻底,鬓角因着湿|濡一片的原因,衬得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底捞出来般,他的脚和手则在微微发着寒颤,就连那颗心都早已跳到嗓子眼上。
    生怕若是在最后的二十多人中,没有看见他的名次,故而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当他从上头的名字一个个扫过,不知咽下了多少因紧张过度而分泌出的唾液时,终于,在倒数第三的位置上看见他的名字。
    楚国大都,刘家村,刘嘉平,字元宝,秋闱第一百零八名进士,中。
    当看见这一排小得几乎可以不计的毛笔字时,他整个人都快要欢喜疯了!
    他中了!他刘嘉平寒窗苦读十多年终于中了!
    其他还在看榜的人见那年轻的小伙子笑得一脸疯狂,并且手舞足蹈的跑远,想来应当是看见榜上有名,故而欢喜疯了,毕竟往年这些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就前几年,还有一个因着中了,高兴得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溜|鸟呢,现在对比这个,不过就是少见多怪。
    今日的大都城中,好像有一半人都跑去看了那桂榜,要不就是等着榜下抓婿好来个双喜临门的。
    唯城东的两扇大门却是紧闭着,仿佛并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一样。
    时葑昨晚上因着闹着要喝桃花酒的缘故,加上那酒的后劲过大,连带着她今早上醒来时,都还有些头重脚轻的难受。
    今日的府里头也静悄悄的,就连那大点儿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半点,生怕会惹来俩位主子不快。
    可今日是贴桂榜时,明明这施老爷也参加了这一次的科考,她怎地就一点儿不急,甚至都没有派过小厮前去探听探听半点消息儿回来。
    按照这种情况,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就是知道自己定然不会上榜,而在这两种情况中,好像他们都是下意识的倾向了后者。
    “阿雪今日怎的都一点都不担心的。”刚从床上起来的男人还未来得及穿衣服,便直接伸出手将人给搂进了怀中,甚至是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处撒着娇。
    “你那日不是都说了我会中吗,那我还担心什么。”觉得嘴有些干的时葑推开了男人过于炙热的怀抱,兀自来到圆木螺青雕花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
    “其他的事情阿雪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此事倒是放在了心上,你说你应该要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
    “你什么都不说便是最好的。”正当时葑的话音才落时,紧闭的朱红大门外也正好传来了捷报声。
    还有她更听见了“捷报施氏老爷,名讳雪客,高中秋闱会试前三甲,入金銮殿上面圣!”
    想不到这名次比她想象中的要高上几分,而这第一的,好像他无需猜想都能知道是谁了。
    毕竟那人加上这一次,可是第二次参加科考了,以及之前还有多年为官的经验,舍他其谁。
    “阿雪可是在想些什么,连奴唤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听见。”从身后将人给拥之入怀的男人不满的嘟哝了一声,继而将下巴搁在了她略显瘦削的肩膀上。
    “不过是想些事罢了。”半抿了抿唇的时葑推开了男人的过近靠近,还有大早上的就贴上来,不嫌热得慌。
    好像在这一刻,她看着这房里头的摆设都同当年的宸王府里相差无几时,竟产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可她知道,这已经不同了。
    “阿雪可是在想明日的殿试吗,不过就是面见一下楚王,又没有什么,之前的阿雪不还是住在了皇宫里十多年。”
    “我并非是在想这个。”
    “哦,那么不知阿雪是在想什么,不如说出来让奴为其分忧分忧,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叫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吗。”
    忽地,男人话到一半,话锋一转道:
    “难不成阿雪是在想哪位奴不知情的好哥哥好弟弟不曾,也对,毕竟奴之前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陪在阿雪的身边,也不知那个时候的阿雪身旁又围绕了多少只恶心人的死苍蝇,奴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打翻了好几个醋坛子。”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无法压抑的尖锐恶意。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疑神疑鬼,再说我这半个多月来无论去哪里身边都有你跟着,我又哪来的时间去找其他男人。”
    时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他最近一段时间是变得越发无理取闹了,就连她和一位模样生得好看的小厮多说几句话,或是无意触碰到谁的手。
    等她第二日醒来时,总会在放在桌上的那紫檀木雕花盒中看见那一双血手,或是一张栩栩如生,就连边缘上的血渍都还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人|皮面具。
    她之前的七年中倒是从未见过他那么阴戾,嗜血并且残暴的一面,不,说不定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才对,而之前给她展现出来的,不过就是他伪装出现的假面具。
    “奴哪里是在疑神疑鬼,奴只是太爱阿雪了,生怕阿雪会在奴不在的时候外出找其他野食,毕竟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叫做家花不如野花香,这家里的比不上外头的,而这外头的却是比不上那等偷来的。”
    莲香对她的怒斥也不恼,反倒是继续笑眯眯的凑了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颊。
    “不过奴这样,还不是因为阿雪,若是阿雪也能喜欢奴一点,或是少看外头的那些野花野草一眼,奴又岂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这归根结底还在于阿雪。”
    “呵,你这张嘴倒是牙尖嘴利得很,就连这等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一流。”时葑见着她若是在推开他,难保不会擦枪走火,只能强忍着厌恶让他抱着。
    “奴哪有,再说了奴这张嘴厉不厉害,阿雪不是早就领会过了吗。”莲香说着这等荤话时,半眯的狐狸眼还飞快地扫过了那紧闭中的红木雕花窗棂外一眼。
    等第二日天微微亮时,时葑却是起了个大早,她可未曾忘记了今日是要入宫面圣之日,甚至还需得要被考察一番,最后方才定下名次。
    同样起了个早的林拂衣在走出林府时,正好遇到了同走出大门的那人。
    只是那人并未看见他,而是不断的和另一个男人说着话,其中他还看见那男人将她的发别到耳后,并换来她的一个怒嗔。
    而那个男人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位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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