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他从不会用这样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她。
    店小二这边刚要把谢汝送出去,转身看到男人就快要走到近前,连忙扔下谢汝,直奔男人走去。
    “贵人今日可还要住下?午膳需不需要小的备下?”
    “不必。”男人的视线只淡淡扫过店小二,言简意赅地说道。
    他像是一阵风一样,从谢汝的身旁掠过,步伐从未停顿,除了方才“不小心”和她对视了一次外,很快便移走了目光,大步走出了客栈,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下。
    谢汝高高悬起的心重重地落下,她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可惜事与愿违,老天似乎在跟她开玩笑。
    眼前的男子的的确确不是她曾认识的那个,他不是前世与她家世相配、温文尔雅的男人,更不是那个对她一见倾心、许诺终生的男人。
    他的眼神很陌生,给她的感觉也不似从前,谢汝想,此刻蠢蠢欲动的悸动一定是她的妄想与错觉。
    平瑢领着一众玄麟卫跟在后面,到大堂时先看了一眼带着帷帽的谢汝,并未打招呼,转身对着店小二道:“今日便回京,不再住下,莫要将我们来过的消息透露出去。”
    店小二忙应下,他惧怕这些人,也不敢再往上凑,只能目送着人出门。
    谢汝闭了会眼,玖儿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她方才睁眼,看向小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多谢早膳时送来的五香糕,很好吃,很喜欢,谢谢。”
    她话音刚落,门外飘来平瑢的声音,“大人,边关传来急报,已送入府中。另外刑部袁大人送上拜帖,约您未时府上一叙。”
    屋内人闻声朝外看,只见高大的男人骑在马上,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明明有那么多人随行,可还是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低着头,看着马蹄上沾染的泥污,半晌才低声道:“嗯。”
    低沉的一声像是春日的柳絮,从谢汝心上扫过,痒痒的。
    她抿着唇,笑了一下。就当,他在应她的谢吧。
    自欺欺人,最后一回了。萍水相逢,往事就留在她的梦里吧。
    鬼使神差般,男人忽而朝她看来。
    “路上小心。”他低着声音,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谢汝愣愣地望着他,隔着帷帽,与他四目相对。还是那双冷漠的眼,陌生至极。
    她方才落回谷底的心一下又飘忽起来,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遏制住的妄想又争先冒了头。
    下一刻,男人挪开视线,从客栈门口打马而过,目不斜视,双腿一夹马肚,策马疾驰而去。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客栈一下子空了起来,店小二将“打烊”的牌子摘下,店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谢汝带着人离开,继续踏上归京的路。
    **
    午时刚过,三辆马车由南城门而入,沿着郦安大街一路向北。
    谢汝有七年未曾踏入郦京城了,她幼时离开时走得匆忙,临走时未能好好看一眼这都城,这次回来,她撩起身侧窗口的轿帘,趴在窗边往外瞧。
    再过几日便是大暑时节,蝉鸣渐起,风中的热气密不透风地将整个京城裹挟其中,闷热的潮气叫人窒息。
    入了城后,车马慢行,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朝东拐进了郦水东街。
    正是午时最炎热的时候,烈日洒在郦水河面上,微风一动,沉碧如天的涓涓细流漾起涟漪,在阳光下泛起粼粼金色。
    倚着郦水河修建的郦水东街市井喧嚣,都城繁华,早已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谢汝四处打量着,不经意就看到了“桂花斋”的牌匾。
    即便已时至正午,店铺门前依旧商客不绝,队伍的长龙已快排到东街上,又在某一处急转直下,拐了个弯儿,向别的方向甩去。
    店门口一小男童正踩在板凳上,费力地将硕大的遮阳伞支好,巨大的伞面遮天蔽日,无路可走的炎阳转头盯上了高处的瓦片,碧色琉璃瓦在酷日里熠熠生辉。
    谢汝放下了轿帘,倚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姑娘?”玖儿瞧她面有异色,不安问道。
    谢汝却倏尔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对着莲月道:“你提到的‘桂花斋’,可是开在这条街上?”
    莲月撩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是。”
    谢汝默不作声,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又抚上胸口玉石吊坠。
    桂花斋,的确是很远啊……
    第4章 谢家。
    车马走走停停,不多时停在广宁侯府的西北侧门。
    马车才停下,便有丫鬟婆子迎了上来。
    谢汝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前,拢着斗篷,抬头望了望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不知他此时在哪里,是不是也回京了。
    谢汝觉得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夫人念了多日,终于把姑娘盼回来了,这晌午日头毒,待会儿回了屋,我叫人送来些消暑的吃食来。”
    说话人是刘妈妈,伺候在谢母身边的老人。
    刘妈妈话音刚落,又瞧见谢汝身上的披风,改口道:“二姑娘身子弱,还是少用些寒食吧,我一会就交代厨娘,做些温补的来。”
    “多谢妈妈,劳您费心。”
    谢汝跟在刘妈妈身后入了府,她一边打量着雍容富贵的府邸,一边将院中清扫的丫鬟们的表情收入眼底。
    这一切倒是与她前世回到谢府时一模一样。
    “这是那位二姑娘?可真漂亮啊……”
    “隔着帷帽,你能瞧清楚?”
    “不能是不能,但这身姿曼妙,气韵清和,我猜长相错不了……”
    “听说她命不好,老夫人就是被她克死的!”
    “可她去寺里不是给老夫人祈福的吗?”
    “但老夫人的病依旧毫无起色,最后还是走啦,不知是祈福之人心不诚,还是佛祖不听她祷告啊……”
    “难怪大姑娘这几日跟夫人和老爷闹着不——”
    刘妈妈瞪了一眼那几个正闲言碎语的丫鬟,厉声训斥:“都干完活了?小心我禀了夫人扣你们月钱!”
    众人作鸟兽散,各忙各的去了。
    “二姑娘久未归来,下人们是新奇访客。”刘妈妈斥责完,转脸又挂上和煦的笑,算是解释。
    归来,不是归家。
    访客,不是主子。
    前世她怎么未能细细体味这话中的深长意味呢。
    谢汝沿着游廊往北走,转过花圃,隐约的熟悉感渐渐冒了头。
    这个小院原先只是侯府一处荒废的院落,后来谢汝出生,广宁侯和夫人都不太希望她总是出现在眼前,于是特意差人将侯府最西北角的院落修葺整齐。
    这里最偏僻,也最清净,府上的人若无事,一般极少会特意往这边来。而她若是要出门,走的也是少有人去的西北侧门,不会与别人碰上。
    说是“小院”,半点都不夸张,是当真极小。只有一间闺房,侧面连着耳房,还有一间闲置的厢房用来做小厨房。谢汝以为七年未曾踏足,这里该是杂草丛生的,可所见却出人意料的干净。
    几丛金镶玉竹竿金叶翠,茉莉花开得正旺,杂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连一片多余的落叶都没有,房子很干净,屋内的陈设摆件上也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样子。
    王氏在这些方面当真做得极好,她在照顾人这方面一向十分妥帖,也因此,上一世的谢汝知道即便王氏不喜欢她,却也不会为难她。
    后来她被王氏身边的婆子丫鬟押上喜轿时,她望着王氏冷漠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王氏是真的有些恨她的。
    想起前世,心口又是一痛。
    “二姑娘舟车劳顿,该是好好休息,老奴这就回夫人话去了,若有需要,尽可差人来唤我。”
    刘妈妈说完便要离开,谢汝叫住她。
    “母亲她……”
    刘妈妈笑眯眯地等她继续说。
    谢汝道:“我才回来,该去打个招呼的。等晚一点,我去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何时有空?”
    刘妈妈愣了愣,她看着少女乌黑剔透的美人眸,见她不是在说笑,而是真心实意想去问候,心里软了两分,笑道,“不必啦,夫人特意嘱咐,叫您好好歇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谢汝垂下眼睛,乖顺地“嗯”了声。
    刘妈妈很满意她的回答,又寒暄了两句,便复命去了。
    **
    一连三日,谢汝都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日子安静得仿佛又回到了在慈明寺的时候。无人来看望她,父亲母亲那边也未曾来过信儿叫她去请安。
    谢汝泰然处之,她幼时在谢府时,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
    今日她与旧友有约,左右都要出门,也该顺路去母亲那边问候一声。
    到了正院,刚一踏进院门,便听到大敞的房门里传出了欢声笑语。
    她的脚步骤停,安静地等在廊下,没有冒然地进去。
    待丫鬟回禀,撩开门帘,谢汝进了门。绕过百花屏风,见那一家正在用午膳。
    见是她来,桌上有片刻的沉寂,方才那其乐融融的热闹场面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谢父广宁侯坐在主位,谢母王氏陪坐在一旁,手还保持着给她身侧的少女夹菜的动作,眼里的宠溺还未褪尽。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谢汝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广宁侯的嫡长女,谢窈。她此时侧着头,不住地打量着来人这个不速之客。那一瞬,阳光似乎穿透了窗户,蜇了她的眼睛。
    在谢窈眼中,面前的少女窈窕身姿,柔情温雅,未施脂粉的脸上清眸流盼,柳眉如烟。那双美人眸看过来时,无端便叫人一阵心慌。
    “来了。”谢父最先开口,意欲向众人介绍,“这位是……”
    “我知道!这位是二妹妹!”谢窈笑着打断谢父的话,站起身,忙走过去,“经年未见,可把姐姐想坏了,这些年可还好?”
    谢汝垂眸看着被拉住的手,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劳姐姐记挂,一切都好。”
    “我这几日去了外祖家,还未来得及去看你,想着用完午膳就去瞧瞧你。看看,可怜了,为何瘦成这样,我记得你幼时胖乎乎的,可招人爱了。”谢窈笑得温柔,“来的真是巧,一起用膳吧。”
    谢汝未应承,微微挣脱开谢窈的手,礼数周全地向谢父与谢母挨个行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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