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翻阅近人笔记,见叶松石著《煮药漫抄》卷下有这一节,觉得很有意思。
    “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学随年进,要不可以无真趣,则诗自可观。”
    叶松石在同治末年曾受日本文部省之聘,往东京外国语学校教汉文,光绪五六年间又去西京住过一年多,《煮药漫抄》就是那时候所著。但他压根儿还是诗人,《漫抄》也原是诗话之流,上边所引的话也是论诗的,虽然这可以通用于文章与思想,我觉得有意思的就在这里。
    学随年进,这句话或者未可一概而论,大抵随年岁而变化,似乎较妥当一点。因了年岁的不同,一个人的爱好与其所能造作的东西自然也异其特色,我们如把绮丽与豪放并在一处,简练与淡远并在一处,可以分作两类,姑以中年前后分界,称之曰前期后期。中国人向来尊重老成,如非过了中年不敢轻言著作,就是编订自己少作,或评论人家作品的时候也总以此为标准,所以除了有些个性特别强的人,又是特别在诗词中,还留存若干绮丽豪放的以外,平常文章几乎无不是中年老年即上文所云后期的产物,也有真的,自然也有仿制的。我们看唐宋以至明清八大家的讲义法的古文,历代文人讲考据或义理的笔记等,随处可以证明。那时候叫青年人读书,便是强迫他们磨灭了纯真的本性,慢慢人为地造成一种近似老年的心境,使能接受那些文学的遗产。这种办法有的也很成功的,不过他需要相当的代价,有时往往还是得不偿失。少年老成的人是把老年提先了,少年未必就此取消,大抵到后来再补出来,发生冬行春令的景象。我们常见智识界的权威平日超人似地发表高尚的教训,或是提倡新的或是拥护旧的道德,听了着实叫人惊服,可是不久就有些浪漫的事实出现,证明言行不一致,于是信用扫地,一塌胡涂。我们见了破口大骂,本可不必,而且也颇冤枉,这实是违反人性的教育习惯之罪,这些都只是牺牲耳。《大学》有云“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现今正是读经的时代,经训不可不三思也。
    少年壮年中年老年,各有他的时代,各有他的内容,不可互相侵犯,也不可颠倒错乱。最好的办法还是顺其自然,各得其所。北京有一首儿歌说得好,可以唱给诸公一听:
    “新年来到,糖瓜祭灶。
    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老头子要戴新呢帽,
    老婆子要吃大花糕。”
    (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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