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思暕抚着她肩头, 抬眼看向云珠,声音冷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你如实道来。”
    云珠立刻回神,低声道:“刚才来人道,康王殿下被人施了宫刑,此时生死未卜。”
    舒思暕怔了一下,神色大变,倏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云珠吓一跳,又小声重复了一遍,随着话音入耳,舒思暕脸上神色更肃,深吸了一口气,谋害皇嗣,谁人如此大胆?
    舅舅子嗣单薄,这些年,一直为朝臣所议,劝他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奈何舅舅不愿,又积威甚重,无人敢深触眉头。二皇子一废,不就只剩下三皇子了?
    舒思暕心中浮起一抹隐约的不安之意。
    舒明悦仰起脸,泪眼朦胧地问:“哥哥,三表哥会当皇帝吗?”
    舒明悦皱眉,斥声道:“不可胡言!”
    天子健在,岂可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又见小姑娘眼眶红红,他敛了厉色,伸手擦擦她脸蛋上的泪珠,认真道:“悦儿,莫要去想这些,日后如何,舅舅自有安排。”
    显然对三皇子做不做太子的事情不大关心。
    无论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都是舅舅的儿子,亦是他表弟,哪个登基不一样?就算两个都没了,从旁支过继一个承嗣,虽然难些,但也未尝不可。
    只要巽朝安稳,舒家与他、与妹妹,便安然无恙。
    要舒思暕说,其实姬不黩比姬兆可塑,虽然沉默寡言些,但至少课业拿得出手,若是用心栽培,将来未必不是明君,奈何舅舅不喜他。
    舒明悦见他神色,心凉如水,哭着朝他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不是的,不是的。
    姬不黩那厮古怪寡情,叫他做太子,是将你我性命置于他手上。
    舒思暕原本没多想,见她这副模样,眼眸忽然慢慢眯起。
    “都出去。”
    他蓦地吩咐。
    周围侍女一愣,纷纷躬身应是退下,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又关上,屋室重归寂静。
    舒思暕盯着她,伸手再一次拨开她发丝,声音冷道:“这是三皇子弄得?”
    语气已然肯定八分。
    舒明悦一惊,“不……”
    瞧她神情,舒思暕明白了,登时大怒,转身便要走,舒明悦吓一跳,连忙一把拉住他。
    “哥哥!你去哪儿?”声音惊慌失措。
    “去取他的狗命!”
    什么玩意,也敢对他妹妹下手?
    舒思暕眼神阴霾,伸手便去摸剑,却发现腰间空空,脑袋气昏厥间,一把抄起了案上白瓷花瓶往外走。
    “哥哥!”舒明悦手忙脚乱,两只纤细胳膊死死抱住他,“不能去!”
    姬不黩可是不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没好下场。
    “不能去?”舒思暕动作一顿,转过身,冷冷看她,眯起眼道:“你护着他?”
    “我没有!”她不禁恼了,仰头看他,咬唇道:“你打他,他记仇该如何?”
    “我就怕他不记得!”
    舒思暕冷笑一声,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头,他得让姬不黩记住,他妹妹不是随意可欺的姑娘!
    舒明悦急得跺了跺脚,拉着他胳膊不松,一咬牙道:“是我!”
    舒思暕脚步一顿,缓缓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舒明悦手上力道一松,气虚短道:“是、是我。是我让他亲我。”
    一边说,一边眼睫不安轻颤。
    舒思暕猛地抬手捏住她肩膀,气急道:“舒明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离三皇子远一点?你上次如何答我?”
    舒明悦的肩头倏然一疼,眼睛慢慢红了,蓄满晶莹泪珠。
    可这一次,舒思暕的神色却未见半点缓和,他垂眸看她,手掌紧紧掐着她肩头,厉声道:“你和他,做到了哪一步?”
    舒明悦吓得身体一颤,垂下头,心头窘迫交夹,又怕又恼地往后躲。
    “哥哥……”
    舒思暕双目犹如喷火,“回答我!”
    舒明悦神色羞耻,立刻解释道:“就、就亲了一下。”
    “就?”舒思暕气得快要昏厥。
    一想两人缠绵那个场景,舒思暕的心头好似被点了一把火,把心肝肠肥一通烧没了。
    他妹妹未经人事,无人教导,什么都不懂,姬不黩那东西不知道?
    舒思暕忍着怒,“你们在哪儿私会?”
    舒明悦垂眼,“船、船上。”
    舒思暕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了,他妹妹把李枕河抛下了,故意去找姬不黩。
    好在,两人还没做到最后一步。
    自己妹妹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愤怒之余,舒思暕的心底油然腾起一抹懊恼和挫败之感,不禁想,他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没有教导好妹妹。
    恰在此时,她手掌又拉上了他胳膊。
    小姑娘仰头,红着眼,小心翼翼道:“哥哥,你别去找三皇子麻烦了?”
    舒思暕气急反笑, “行,行,你真行。”这个时候,还不忘护着姬不黩!
    他连道三个行,气得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舒明悦咬唇,小声道:“哥哥……”
    “别喊我哥哥!”舒思暕冷冰打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眼神看她,“是我,是我太纵容你了,竟叫你做出这种不知分寸的事情!”
    舒明悦看着他,神色一怔,心头好似被戳了刀,乌黑眼睛蓄满了委屈泪珠,湿漉漉地往下掉。
    偏偏,她一句话都不能说。
    “时归表哥和烨表哥他们会担心,你不想他们担心你吧?我也不想你担心他们。”
    姬不黩威胁的话音犹在耳畔。
    舒明悦忍着哭意,低下脑袋。
    舒思暕怒其不争地瞪了她眼,无情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蘅芜居待着,哪也别想去!”
    说罢,他拂袖离去。
    舒明悦怔然站在原地,眼泪顺着眼角吧嗒掉了一连串,孤零零的裙摆坠地,好似成了天地之一粟。
    只听“哐当”一声关门巨响,她身体又一颤,紧接着,外面传来舒思暕含怒的吼声,“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话落,外面顿时嘈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接二连三的“咔擦”声传来,蘅芜居正屋的屋门和窗户都被锁了。
    霎时间,屋内的光线一片昏暗。
    舒明悦神色呆呆,扭头,跑到床上,伏在被上哭出了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不知该如何,也不知事情怎么一步一步变得这么糟糕。
    压抑的抽泣声从屋子里不断传来,阿婵和云珠站在屋外面面相觑,神色担忧。
    舒明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髻都打湿了一片,湿压压黏在白嫩脸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蜷在一角,肿着眼睛,抽噎着昏沉睡去。
    ****
    清宁宫。
    皇后坐在榻上,手撑额角,大宫女春瑛站在她身后揉捏肩膀,轻声道:“奴婢瞧着陛下似乎暂时无意动国公府,娘娘,此事转机,或许在七公……”
    她声音顿了一顿,忙改口,“北狄可汗身上。”
    “我何尝不知。”
    皇后深吐出一口绵长气息。
    去年,都利可汗病重,皇帝便一直想挑拨大王子贺拔和九王子虞逻的关系,分裂汗国,眼瞧便要计成,谁成想虞逻神出鬼没,骤然出现在凉州,将贺拔悄无声息地处死了。
    消息传至长安,皇帝眉头皱了好几日。
    春瑛道:“娘娘接下来准备如何?”
    皇后手指保养得白皙细嫩,此时指腹摁着太阳穴轻轻打转,道:“陛下不提,我便不提,一切照往常安排。”
    春瑛应了一声“是”。
    咚咚咚——
    外面来人叩门,通传道:“娘娘,徐贵妃来了。”
    皇后揉捏太阳穴的动作一顿,蹙了下眉。
    ……
    徐贵妃兴致昂昂地来,却在外间一坐冷板凳便是半个时辰,坐得脊背微僵,心头也微冒了火,才见皇后着锦衣华裙,掀了帘子缓步出来。
    妇人保养得宜,气质从容,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狈。
    徐贵妃一愣,慢了半拍,上前屈膝福礼道:“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敛起月白色裙摆在上首小榻坐下,柔声笑问:“贵妃来此何事?”
    徐贵妃见状,眼里忍不住划过一丝疑惑,宫女不会传错消息了吧?转念一想,又不可能。
    “妾先前听了些闲言碎语,说娘娘脱簪待罪,长跪于紫宸殿外,还被陛下禁足,心里想着,此事定然不可能,立刻叫人把那碎嘴的宫女处置了。”
    徐贵妃一边说,一边看她神色,告罪道:“妾束下不严,心中惶恐,特来清宁宫向皇后娘娘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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