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江飞白与苏敬则二人在离开了问询的厢房后一时无事,便一面谈论着方才的问询,一面沿着中庭的回廊向着后院的客房信步走去。
    “那时候情况混乱,你倒是悠闲,还看起了他们家客房门户的结构。”江飞白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忽而不着头脑地说了一句。
    苏敬则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之中很是平淡:“我只是在想,当时客房的门窗都是上了锁,若此事是意外便罢,但若不是,想必行凶之人便在其中另有出入的门路——说到底,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却不曾想到当真有这一层玄机。”
    “对了,怎么突然想起要去那湖边?平白惹得廷尉寺的怀疑。”江飞白似乎终是忍不下好奇,问道。
    “确实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仅凭这一点又如何能定罪?”苏敬则仍旧并未侧首看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似是不以为意,“幸而孟少卿大度,也不曾为难什么,江兄又何必做这些徒劳之思?”
    江飞白的语气之中也不知是不满还是担忧:“我可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何偏偏都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我们?”苏敬则这才微微偏过头来,似是有几分疑惑。
    “方才廷尉寺之人召集我们前去中庭之时,似乎并未见到顾淮之的踪影,后来你又差点儿没了踪迹……故而我才这样说。”
    “这样说来今日我似乎也一直不曾见过顾兄,”苏敬则思索着说道,“眼下时候不早,今日枕山楼的动静又这么大,他怎会还没有起身?”
    “你这会儿倒是操心起了别人。”
    “江兄不也是如此?我记得你向来有些看不上顾淮之的行事。”
    “……”江飞白一时沉默不答。
    “倒是我唐突了,“反倒是苏敬则径自轻声笑了笑,也不追问什么,转而道,“江兄一会儿可有什么安排?”
    “如何?还惦记着昨晚未曾分出的胜负么?”
    “是啊,”苏敬则微微颔首,笑道,“若是江兄无事,不妨便将这未竟的比试比完吧。”
    江飞白闻言,语气不自知地轻松了几分,调侃道:“若非昨晚比试前第七弦无故断裂,而我又不曾备下换用的琴弦,怎会因换了不趁手的琴而无故落后一筹?”
    “江兄可是在责怪我的琴不够趁手?不过昨晚一进屋便见你四处翻找着备用的琴弦,倒着实让人有些惊讶。”苏敬则便也顺势调侃道,“琴弦无故断裂多为凶兆,想是预见了今日的命案吧?这样说来江兄似乎不该就这样随意地将那断弦丢弃。”
    “说到底也不过是些玄奇之谈,何况那时又何曾想到过这么多?”江飞白便也笑了笑,提议道,“待到枕山楼的出入禁令解除,我再去买上一根丝弦,这比试便到那时再继续吧。”
    “好。”苏敬则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对方的提议应了下来。
    两人一路闲谈着踱步回到后院,这才发现后院的客房之处有些异乎寻常的喧嚷。不少学子聚在一间客房外翘首观望着屋内,看起来似是被廷尉寺的衙役拦了下来才不曾蜂蛹而入。
    “这是怎么回事?”江飞白率先感到了几分异常。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间客房里住着的正是……顾淮之吧?”苏敬则微微蹙眉,语气却是波澜不惊,亦是没有做任何猜测。
    “走,去看看。”不由分说地,江飞白已然快步走入了那群人之中。苏敬则的身形顿了顿,也只得跟了上去,听得学子们左一句右一句地议论着此处之事。
    “……这么说来,这顾淮之真的就是那个凶手了?”
    “……不然还能有谁?据说孟少卿一面在中庭挨个儿审问一面派了人来搜查每个人的客房,这好巧不巧地,就在他的房里搜出了醉生散。”
    “……什么啊,分明是从今日一早开始顾淮之就不见踪影,孟少卿审问时见不到他才派了人来寻。”
    “……可那裴珩不是死于意外吗?”
    “……据说啊是在他生前的茶水里发现了大量的醉生散,裴珩可是从来不碰这些啊,你说这可还能判做意外吗?”
    “……这……也可能是昨日尝试这醉生散尝得多了些,而后自己撞倒了书架上的花盆啊?”
    “……唉你在这儿瞎猜些什么?你想得到的东西,孟少卿会想不到?”
    “……你们啊……单论私藏这么多的醉生散,就已经是不小的罪名了。如今官府严控五石散的买卖,何况是这药效更烈的醉生散呢?”
    “……我看顾淮之平日里就爱服用这些东西,原本还以为就是寻常的五石散呢,想不到啊想不到……”
    “真要说起来,那天晚上我还曾听见,这两个人似乎争执了好一会儿呢……”
    “……嘿,世家望族的人啊,可真是胆子大……”
    ……
    “凶手竟然是顾淮之……”苏敬则略略地听过了他们的几句议论,语气之中难得地有了几分因惊讶而生出的波澜。
    “听起来多半是这样了,”江飞白翘首看着屋内,神色之中不免有几分讥讽,“虽说确实很让人惊讶,不过这样看来,案子很快就能结了,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苏敬则本知道江飞白素来与这些世家公子多有龃龉,如今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也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说道:“裴珩与顾淮之两人一向都是瞧不上对方,你倒是一视同仁。”
    “都不过是结党营私明争暗斗之辈,自然没什么分别。”江飞白冷哼一声,“如今他们这副模样……咎由自取罢了。”
    苏敬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客房外看热闹的众人。
    ……
    顾淮之的房中陈设颇为整齐,一看便知没有他人闯入的景象。
    而客房的主人此刻正被廷尉寺的衙役看管着坐在一旁,看起来似乎对眼前的情况颇为不解。
    风茗先一步来到了房中,想着顾淮之自有他们廷尉寺去审问,便向着领路的衙役点了点头,走向了一旁的橱柜。
    “客房中的这些……确实是五石散与醉生散不错。”在廷尉寺衙役的带领之下,风茗从橱柜中取出细颈口瓷瓶中的药物,仔细查看了一番。
    “可……家中有这两种药的人,大宁可是并不少见吧?”刚刚被衙役们唤醒的顾淮之显然还不明白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廷尉寺和风氏商会怎么连这等事情也有空来管了?”
    风茗素来在应对这类纨绔子弟的事情上很有些无力,便也只能简短地解释道:“裴珩今早被发现死在了房中,而他昨夜用过的茶水之中正被下了醉生散。”
    “他竟然真的死了……”顾淮之似乎懵了片刻,径自喃喃了半句,复又反问道,“昨晚的醒酒茶是江飞白置办的,你们为何不去怀疑他?
    “廷尉寺已经调查过,留宿枕山楼的学生之中只有你有醉生散的来路。”孟琅书甫一走入客房便听见了顾淮之的辩驳,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何况醉生散向来是暗处买卖且价格不菲,江飞白一介寒门学子,何必偏偏要去辗转购买此物?”
    “这……”顾淮之一时语塞。
    风茗见此,为免去无意义的口舌之争,紧接着发问道:“顾公子,可否说一说你昨晚宴会结束后的行踪?”
    顾淮之的眼神闪了闪:“昨晚?昨晚……自然是宴会散去之后便歇下了。”
    “哦……本官怎么倒是听闻,你似乎和裴珩在他的房中有过些争执?”
    孟琅书很适时地补上了这样一句,顾淮之迷茫的脸色一时便有些尴尬:“争执啊……好像也是有的,约摸是我睡得有些久了,记不清了。”
    风茗原本在一旁查看着他房中的茶水糕点等物,听得这话一时也有些好笑——顾淮之这岂不是在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么?即便是醉酒,记忆也不至于如此错乱吧?
    难不成……
    这样想着,风茗停下了手中之事,走上前来。
    “孟少卿,依我之见,他这副模样倒不像是饮酒过度,而是……”说到此处,风茗抬手指了指他房中放置那些药物的橱柜,很有些无奈,“如今看来,哪怕他未必是凶手,也难免会是从犯或是知情之人——他这副大梦方醒的模样,实在是难以入手。”
    孟琅书亦是颔首赞同:“风姑娘说得也有理。”
    而后他转而对顾淮之道:“如今看来,在你洗脱罪名之前,都得和廷尉寺先走一趟了。”
    “……”顾淮之也不知是否思维清醒了些,没有再说什么反驳之语。
    待得廷尉寺的衙役们在此处简单地取证完毕,便开始着手将顾淮之“请”去中庭暂且另做安顿。
    原本喧嚣的人群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突兀地归于沉寂,学子们无声地为走在前面的官吏们让开了一条道路,静静地看着神色之中难掩颓靡的顾淮之随着廷尉寺的官吏一路离开,也静静地看着他们将客房中作为证物的醉生散尽数带走。
    一时无人再多言,仿佛一切便就此水落石出一般。
    此刻已近午后,日光隐隐地已开始向西挪动。
    风茗随着廷尉寺的衙役走出客房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她莫名地想起了昨日的傍晚,那时沈砚卿不知得了什么情报,匆匆将楼中之事交与风茗便离开了枕山楼;而那时这些学子们正三五成群地来到枕山楼赴宴,全然不知这之后将会有这样一番一波三折的变故。
    那时的窗外正是阴云漫天,夕阳在西方遥远天尽头的云层缝隙里漏出几缕温暖的橘色光芒,像是黑暗中闪烁着的希望,却也如每一点光明的背后,都躲藏着难以预知的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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