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洁明净的圆月高悬于千万里的墨蓝夜空之中,朦胧的银色光芒懒懒地洒落下来,穿透了漫天漫地泼入尘世的夜色,与市坊间零落的灯火交相辉映。
    这是时近中夜的洛都,这也是洛都之中许多人都无法忘怀的一天——兴平五年五月十五。
    檐下窗外橘红色的灯笼在晚风之中轻轻地摇曳着,明灭的灯芯烛火渐趋晦暗,影影绰绰地映照出了纸灯罩上的“枕山楼”三字,而后倏忽熄灭。
    夜风徐徐,蝉声隐隐。
    熄灭了的灯笼被悄然无声地取下,青衫的年轻人侧目回望了一眼窗外虚无的夜色,转而低下头熟练地换去了燃尽的灯芯。
    灯笼的暖光重新亮起,将年轻人俊朗的眉目映照得柔和而虚渺。
    正当他将灯笼挂回檐下倚着窗棂眺望夜色之时,不远处城西的坊间骤然有刺目亮光闪现,瞬间辉映半壁夜空。几乎是同时,便能听得城西的方向骤然传来一声几能让人一瞬失聪的巨响,在寂静的夏夜之中显得尤为诡异而可怖,紧随其后的,则是远远的毕剥声和市坊之间百姓隐隐的骚乱之声。
    年轻人只是略微愣了片刻,便似立时明白了什么,起身趋步走向中庭,与楼中之人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重又回到了大堂之中,。
    “出了这么大的事,贵商会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当一行锦衣人到来之时,正见到了大堂中好整以暇把玩着折扇的年轻人,为首的锦衣人微微讶然,开口道。
    “真巧,同样的问题晚辈也想问一问裴统领。”年轻人见到来人,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洛都之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么统领还有闲情来此?”
    “方才西坊……已查明是绣衣使没有管好那些心怀异端之人,”锦衣人的语气旋即便是恢复如常,他解释道,“只是连累了贵商会的总事因此殒命,我身为统领,心中到底有些过不去。”
    年轻人施施然将折扇一合,有几分意蕴不明地笑着,气势丝毫不输:“劳烦裴统领费心了,不知商会的这番布置,阁下可还满意?”
    “贵商会的事情,绣衣使岂敢妄自指摘?”锦衣人的话虽是颇为客气,语调之中却是殊无敬让之意,“不过是担忧贵商会因此而乱了阵脚,前来襄助一二罢了——如今看来,阁下作为继任的商会总管,处事倒是很得当。”
    “让绣衣使精锐包围枕山楼来‘襄助’么?裴统领对商会的安危还真是上心。”年轻人挑眉一笑,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如今贵商会既是无事,西坊之事也未定论,我等自然也不会多留。”锦衣人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只是贵商会到底是损失了不少人手,可别大意了。”
    “今日之事,晚辈自然会修书告知风城,加派人手,也并非什么难事。”
    “听闻近来并州上党郡一带不甚太平,北面来的使者可得多加小心了。”锦衣人哂笑,“出了事可别怪我不曾提醒。”
    “裴统领也该多留意些身边的下属,”几番来回后,年轻人复又好整以暇地补充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名义上,绣衣使仍旧是归属于御史台之下,不是么?”
    锦衣人的面上略过一丝犹疑,既未肯定也未否定,转而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年轻人,半晌道:“若非全然不似……我倒真要险些将阁下认做一位故人了。”
    年轻人施施然一笑:“……晚辈承蒙裴统领谬赞。”
    “告辞。”锦衣人也不再与他多做饶舌,转身一挥手,便领着一行绣衣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此地。
    而年轻人却是微微牵着唇角,眺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琥珀色的眸子澄明而通彻。在那个方向,西坊的烈火仍在熊熊地燃烧,而檐下的灯笼在这片远远的火光映衬之下,似乎也显得殷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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