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个肥胖的女人走进了一家小咖啡馆,穿着黑色大衣,短发,下身一条牛仔裤,和她在电话里描述的形象一致。萨克斯在咖啡馆里面的座位上冲来人挥了挥手。
    这个女人就是格尔蒂,圣詹姆斯酒吧的另一个酒保。她在上班的路上接到萨克斯的电话后,同意在上班之前与萨克斯见面。
    店内的墙上写着禁止吸烟的标语,但格尔蒂依旧点燃了一支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旁若无人地抽着。咖啡馆的工作人员对此也视若无睹。萨克斯想,这也许就是餐饮界的专业礼仪吧。
    格尔蒂眯着眼睛看了看萨克斯的身份证明。
    “索尼娅说你有些问题要问,但没说是什么问题。”她的声音低沉又粗哑。
    萨克斯觉得,索尼娅肯定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格尔蒂了,但既然她这样说,萨克斯也就装作不知道,又对她说了一遍相关的细节——只是一些她需要知道的事情——然后,萨克斯拿出了本·克莱里的照片说道:“他自杀了。”格尔蒂的眼里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我们正在调查他的死亡。”
    “我见过他,有那么两三次吧。”格尔蒂看着咖啡馆里黑板上的菜单,说道,“我本可以在圣詹姆斯吃免费晚餐的,但是因为和你在这儿见面,我大概是吃不上饭了。”
    “我请你吃点东西,怎么样?”
    格尔蒂挥手叫过来一个女侍者,点了餐。
    “您有什么需要吗?”侍者转向萨克斯,问道。
    “你们这里有花草茶吗?”
    “如果立顿算是花草茶的话,那我们有。”
    “那就来一杯吧。”
    “吃的东西呢?”
    “不用了,谢谢。”
    格尔蒂看着警探纤瘦的身材,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然后问道:“那个自杀的男人——他有家人吗?”
    “对,有家人。”
    “真可怜,他叫什么名字?”
    格尔蒂问出的问题让萨克斯明白,她无法提供更多有用的消息。显然,她和索尼娅一样,都帮不上什么忙。她只记得在过去的三个月中,每个月都会见到他来一次。她也说曾见过克莱里与后屋中的警察们混在一起,但是并不确定。“酒吧工作很忙的,你知道吧。”
    这要看你对“忙”的定义是什么了,萨克斯想。“那些警察中有你认识的人吗?”
    “分局的那些警察吗?有啊,认识几个。”
    格尔蒂点的饮料送上来了,她说了几个警察的名字和外貌特征。但她不知道任何人的姓氏。“他们中有些人还行,有些人就很烂,但世界不就是这样吗?……这个人,”格尔蒂用下巴指了一下克莱里的照片,“我记得他从来都不怎么笑,一直四处看,回过头看着窗外,看上去有些紧张。”女人往咖啡里倒了奶油和糖。
    “索尼娅说,他最后那次去酒吧,在里面和人吵架了,你别的时候见过他和人吵架吗?”
    “没见过。”格尔蒂大声嘬了一口咖啡,“我在的时候可没见到过。”
    “你见过他吸毒吗?”
    “没有。”
    毫无进展,萨克斯想。这条线索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
    女酒保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对着天花板吞云吐雾。她眯眼看着萨克斯,涂着亮红色口红的嘴唇左右咧开,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你为什么会对这人的事感兴趣?”
    “例行公事罢了。”
    格尔蒂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神情,最后说:“两个男人进了圣詹姆斯酒吧,没过多久,他们都死了,这也算是例行公事,是吧?”
    “两个?”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我猜你也不知道,不然你一开始就会说的。”
    “跟我说说。”
    格尔蒂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张望。萨克斯一时间怀疑是否有人跟踪、监视她。但后来她才发现,格尔蒂不过是看着送上来的汉堡和炸薯条,目光追随它们到自己的桌子上。
    “有劳了,亲爱的。”格尔蒂粗声道谢,然后目光转回到萨克斯身上,“萨科斯奇。弗兰克·萨科斯奇。”
    “他怎么了?”
    “我听说有人抢劫杀人,杀了他。”
    “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月初的时候,差不多吧。”
    “他在圣詹姆斯见了什么人?”
    “我只知道他去了后屋。”
    “他们两个认识吗?”萨克斯对克莱里的照片点头问道。
    女人耸了耸肩,看着她的汉堡。她掀开了上方的面包片,在上面涂了些蛋黄酱,然后双手费力地想打开番茄酱瓶的盖子,萨克斯伸手帮她。
    “他是做什么的?”女警探又问。
    “生意人,看着像是桥梁隧道承包商。但我听说他很有钱,住在曼哈顿。他穿的牛仔裤是古驰的,除了点单的时候,我没同他讲过话。”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听说的,他们说的。”
    “分局的那些警察?”
    她点了点头。
    “你还听说过有谁死了吗?”
    “没有。”
    “别的犯罪呢?敲诈、伤人、贿赂?”
    格尔蒂摇头,在汉堡上倒了一些番茄酱,又挤了一些番茄酱在旁边,用来蘸薯条:“都没有,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谢谢。”萨克斯在桌上放了十美元,付了格尔蒂的饭钱。
    格尔蒂看着钱,说道:“这家的点心特别好吃,尤其是派。你要是在这儿吃东西,一定要吃这里的派。”
    警探又在桌上留了五美元。
    格尔蒂抬起头,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在想为什么,对吧?”
    萨克斯点头微笑,她确实在想这个问题。
    “你不会明白的。后屋的那些人,那些警察?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我和索尼娅,他们说的那些话,还有没说出口的那些。他们在我们背后开的那些玩笑,以为我们听不见。”格尔蒂露出一丝苦笑,“对,我就是靠给你倒酒赚钱的,是吧?这就是我的营生。但他们没权力因为这个瞧不起我。人都是要脸的,不是吗?”
    * * *
    乔安娜·哈珀,文森特的梦中女郎,现在还没回到工作室。
    两个男人正坐在“邦迪车”里,停靠在泉水街东面,无人的工作室对面。邓肯打算在工作室里杀死乔安娜——他的第三个被害人——而文森特也要迎来久违的“深入交流”的机会。
    这辆suv没什么别的优点,但是胜在安全隐蔽。这车是钟表匠从别处偷来的,而且他说,短时间内没人会发现车丢了。他们还从另一辆棕褐色的探路者上偷来了一块纽约的车牌,挂在了“邦迪车”上。万一警方发现了他们,这个车牌可以搪塞一些问题。钟表匠告诉文森特,警察通常只会查车牌号,一般不会查车辆的识别码。
    文森特承认,这招不错。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如果警察查了车辆识别码,进而发现他们的车牌和识别码不符,那么他们偷车的事就暴露了,那时候怎么办?
    邓肯说:“哦,那我会杀了他的。”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
    然后开车就走……
    邓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随后放回口袋,将拉链拉好,而后打开了背包,里面装有时钟和各种这次行动所需的工具,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给时钟上好了发条,调准了时间,然后将背包的拉链重新拉好。即使是隔着一层尼龙布,文森特依旧能听到背包里面时钟的嘀嗒声。
    他们连上了手机的无线耳机。文森特将一个警用对讲机放在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这当然,也是邓肯的主意)。他打开了对讲机,听着里面一系列的报告,像是交通事故、为了周二的某个活动而关闭某些路段、百老汇大街上有人突发心脏病、多起抢劫事件……
    大城市的混乱生活……
    邓肯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全身,确保每个口袋都已经封好。接着,他用粘毛器在全身过了一遍,清除了所有细小的痕迹证物,然后提醒文森特,叫他在进去和乔安娜“深入交流”之前,别忘了也检查一遍自己。
    心细如发……
    “准备好了吗?”
    文森特点头。邓肯下了“邦迪车”,站在街上,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走向乔安娜工作室的消防门。他只用十秒就打开了后门的门锁,太神了。文森特露出钦佩的微笑,赞叹着他朋友的技艺,随后凶狠地大口吞下了两颗糖果。
    过了一会儿,文森特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接起了电话:“我进来了,街上情况如何?”
    “偶尔有车路过。人行道上没有人,安全。”
    文森特听到手机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而后,是男人的低语:“等我把她准备好,再打给你。”
    十分钟后,文森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人走向了工作室。从轮廓和姿态上判断,是个女人。没错,是他的花房姑娘,乔安娜。
    饥饿感爆发开来,席卷了他。
    文森特伏低了身子,以免被她看到。他按下了手机的拨号键。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敲击声,并没有人讲话。
    文森特微微抬起头,看见乔安娜正走向门口。他悄声对着电话说:“是她,一个人。她随时都会进去。”
    杀手保持着沉默。文森特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咔嗒声。
    好吧,这个男人的确不错。
    乔安娜·哈珀与凯文在科斯莫餐厅喝了三次咖啡。如果没有凯文,这家餐厅不过是soho一家吃饭的地方。但今天,它变得如此特别。现在她正一边走向工作室的后门,一边想着,若是能在外面再逛半个小时就好了——凯文也想和她待多一会儿——还有很多笑话没讲,很多故事没说——但是她还有工作要做。虽然交货时间是明天晚上,但这位客户很重要,乔安娜要保证每项安排都没有纰漏。于是她有些不甘愿地对凯文说明了情况,她不得不回来工作。
    她左右看了一眼街道,白天那个戴墨镜、穿防风大衣的高胖男人让她心有余悸。不过这地方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她迈步走进了工作室,随手关上了门,又将两道锁都锁好。
    把大衣挂好后,乔安娜如同每次进入工作室时一样,深吸了一口花房芳香的空气:茉莉、玫瑰、丁香、百合、栀子花、花肥、花土还有覆盖膜。这里永远令人沉醉。
    她开了灯,然后走向工作台,打算继续早前的工作,然后突然僵住了身子,尖叫了一声。
    她脚上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又不见了。她吓得向后跳了一步,心里想着:是老鼠!
    但是当她低头看向脚下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她踢到的不过是一轴扎花线,就在走廊中央躺着。这东西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所有的线轴都挂在旁边的墙上了。她眯眼朝墙上看去,发现这个线轴不知怎地掉了下来,滚到了这里。真奇怪。
    肯定是有个扎花线幽灵路过了,她对自己开着玩笑,但立刻就后悔了,这地方本就阴森森的。突然,那个戴着墨镜的高胖男人浮现在了乔安娜的脑海里。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她默念着。
    乔安娜捡起了线轴,走近了墙壁才看到为什么这轴线掉了下来:墙上的挂钩掉了,不过如此。但接着,她又发现了别的古怪。这轴线是新挂上去的,上面的线应该没用掉多少。但看着这轴线,她显然使用了很多。
    她笑了。恋爱中的女人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后她停住了,偏过头。好像听到了什么之前没听到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真奇怪……滴水的声音吗?
    不,那更像是机械的,金属的……
    太奇怪了。听起来像是一座嘀嗒作响的时钟。这声音是哪儿来的?工作室后面有一座巨大的挂钟,但那个时钟是电子的,并不会嘀嗒作响。乔安娜四处找寻。最后断定,这声音大概是没有窗户的那片小工作区传来的,也就是在冷藏室后面那里。她决定等下再去查看。
    乔安娜弯腰,去修理掉落的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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