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肯·莱姆被嗡嗡响的电话吵醒了。
    时间是清晨六点十七分。
    “接电话”,这是给电话迷迷糊糊下指令。“怎么了?”这是问呼叫者。
    “莱姆,又有一起。”
    他问阿米莉亚·萨克斯:“不明嫌疑人四十?”
    “对。”
    “怎么回事?”
    “在默里山。瓦斯爆炸。看起来他破坏了一个烤炉——罗德尼找到的清单上的产品之一。”
    “而受害者在第二份清单上,购买者清单?”
    “对,几年前装修了一间新厨房。数据库里有购买信息。”
    莱姆按了看护按钮,召唤汤姆。
    萨克斯继续说:“受害者叫亚伯·贝恩科夫,五十八岁,广告业高管。”她停顿了一会儿,“莱姆,他被烧死了。罗恩正在提取受害者的关键信息。我现在过去那里,查看现场。”
    他们结束了通话。莱姆预计要分析萨克斯在贝恩科夫家找到的东西,便打电话给梅尔·库柏,召他回连栋住宅。
    汤姆过来处理晨间例行之事,十分钟后,莱姆就下楼来到客厅。他把轮椅转到一个倾斜的角度,轻轻驶向证物表,审视着先前犯罪现场的调查结果,担心他们可能疏漏了什么——他果然疏漏了,那本可以让他们预见到这次攻击的。
    默里山……
    高级烤炉……
    瓦斯爆炸……
    罪犯以后可能会在哪里下手,根据之前罪案的证物对此做出有根据的推测,这种尝试的成功可能性通常不大。本质上,这么做有赖于不明嫌疑人为了策划犯罪去到现场,在那里不慎沾上证物,然后在另一个现场留下证物被人发现。大部分的连环杀手或多次犯案者可没这么乐意帮忙。
    但不明嫌疑人四十的日程这么古怪,用的凶器这么不同寻常,看上去他好像必须提前一两天甚或更长时间做准备,以确保他能杀人得逞。
    他冷冷地想,贝恩科夫的死可能跟巴克斯特的案子相反,那个诈骗高手的死导致了莱姆的退休。那时,莱姆掌握了太多证据,分析得太细致了。也许在不明嫌疑人四十的案子里,他疏忽了先前犯罪现场的某些线索,这些线索有可能指明亚伯·贝恩科夫的公寓就是未来的攻击地点。而且,他产生了那种焦灼不安的空虚感,他得知那个商人的死讯时就是这种感觉。不安和——好吧,内疚,促使他下决心结束他的刑事鉴定调查员职业生涯。
    这便验证了那个决定是正确的。他迫不及待地想办完这件案子。他可以再次回到平民世界的生活里去——他想到这个双重意义的词汇,微微一笑。
    他的电话又嗡嗡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喂?”
    “我看新闻了,”朱丽叶·阿切尔说,“默里山的火灾。炉灶发生故障。是我们那小子干的?”
    “好像是。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有空?”
    “事实上,我在路上了。”
    我想着疼痛这回事。
    我在切尔西刚睡醒,待在床上吃早餐。我吃了一个波隆那熏肠三明治,现如今得到的评价太低了——这会儿在吃另一个。
    时间是早晨六点五十分。
    昨晚忙完所有事之后,我累了。我想睡个懒觉,但睡不着。太兴奋了。
    疼痛……
    因为最近的尝试,我已经研究过这个课题。我知道有各种各样的疼痛。比方说,神经性疼痛发生于神经遭受攻击或撞击的时候(打中你的“笑骨”——哦,是啊,那可不好笑,对吧)。那不一定是剧痛,更多是抽痛和刺痛。
    然后还有精神性疼痛,或心因性疼痛。这种疼痛源于环境因素、压力和一些生理刺激,如偏头痛。
    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最为普遍的疼痛叫伤害性疼痛。当你用锤子的时候,没锤中钉子,反而砸烂了拇指,我觉得这个词就很贴切。有几类不错的伤害性疼痛,让我这样的鉴赏家有很多东西可以捣弄。我想起了托德·威廉姆斯:钝挫伤的冲击。或者用剃锯切割(我不久前用过那玩意儿)。另外一种:灌威士忌灌到麻木的阿莉西亚的丈夫,将她一扭一拽,她的桡骨就透过血肉戳了出来。
    然后还有热伤害性疼痛。是的,冷也痛,但最糟糕的肯定是高热。冰冻带来麻木,大火让你尖叫、尖叫、尖叫。
    受害者临死前的最后几分钟,我看得再清楚不过。我身处街对面一栋不太安全、没有电梯的五层楼房,自始至终都在屋顶平台观察他。透过巨大的窗户,很方便看到他。他醒过来,傻乎乎地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这让我担心了。我当时不确定那地方的瓦斯是否充足,可以让事情如我所愿。
    但是一会儿后,他朝门走去,接着是爬。
    那时我就确定,瓦斯够多了——而且随着倔劲上来了——我打开了开关,这时他离门只有一两码远,安全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不过,他当然没有掌握。
    通过云服务器,一个简单的指令被发送出来,cooksmart豪华炉灶就被点燃了。一万一千美元,能让你买到一件反应非常灵敏的电器。
    我的受害者变成火焰中一道抽搐、摇晃的影子,而且当烟雾把他吞没时,他仍在摇晃,不过我看到了他躺在地上打滚,浑身颤抖,像打拳击一样双手双腿上举。烟雾翻涌、翻涌、翻涌,我便看不清了。
    至少,他用那个高级炉灶享用了几顿美餐。
    事情办完我就离开了,带着强烈的满足感回到这里,想小睡一会儿。
    人民卫士稍后会另写一篇文章给媒体,提醒他们过度消费是一件糟糕的事,等等。你烧死了某个人,之后撰写宣言时,就没必要表达过于清晰、行文过于机敏。实物教学的效果最好。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头晕目眩地坐在床沿,想着接下来这忙碌的一天。
    我有针对另一个可怜购物者的计划。
    伤害性疼痛……
    针对红也有计划。关于她的习惯,我想该知道的我现在都知道了。应该不错。对我来说,我计划的东西肯定很好玩。
    我还有一些时间,便走进了玩具房。
    制作微缩模型的时候,我的工作模式是先画一张蓝图,虽然那不是蓝色的。然后,我集中精力打造我手头物品的每个部件。支腿啊、抽屉啊、顶部啊、框架啊——不管那可能是什么。而且,我按照先难后易的顺序来进行。比如,十八世纪的支腿雕刻起来就非常难。细长却又复杂,有凸起、球节和波纹,棱角分明。我用一块块木料把它们慢慢雕出来。我用刀片和砂纸细细打磨。然后就该组装了。现在我手头的这个微缩模型,是给一位“美国女孩”客户制作的一张爱德华七世时期风格的床,她的父亲是明尼阿波利斯的一位律师。我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开给我公司的支票里含有‘esq.’的三字母组合缩写,列在他的名字后面。这活计我差点没接,因为阿莉西亚告诉过我,她跟丈夫发生状况后在律师那里碰到的麻烦。她没有任何不法行为,你觉得她应该会一切顺利。但不是的,而这就拜律师所赐。但我需要维持生计,而她也不会在意这事,我觉得不会。不管怎样,我没告诉她。
    透过放大镜,我将榫钉接缝拼到一起,就知道会正好合适,因为我已经测过两次了。说句老话,开个玩笑。事实上,我在切割之前测过十几次了。
    家具和人生,经验相通。
    一个小时后,床差不多完工了,我把它放在放大镜的工作面的环形灯下,观察了一会儿。我想再修饰一下,但这时克制住了。很多作品被糟蹋,就因为工匠不知道何时该收手(我说的是人生教训)。但我知道何时该收手。再过几天,等清漆干透、打磨光滑,我就用泡沫包装膜和泡沫花生把它包好,然后寄走。
    在研究作品和处理收尾工作的时候,我打开了播放器。我现在只是听着,稍后会把这篇日记记录下来。
    这个春天相当有趣。我辅导他们学微积分,不过作为运动健将来说,他们非常聪明,让我感到惊讶。弗兰克和萨姆。这个说法带有偏见,就好比人们说我真的很聪明,因为我是瘦豆角,是怪人,而我不是。我还算聪明,数学学起来容易。科学、计算机也是,不过别的事就不行了。
    我们在萨姆家吃比萨、喝汽水,他父亲进来跟我打招呼了,他特别亲切。他问我喜不喜欢棒球,我当然不喜欢,因为我父亲一连几小时坐着不动、抽烟、看比赛,不搭理我们。但正因为我们的父亲一连几小时坐着不动、抽烟、看比赛,特别是打比赛的如果是圣路易红雀队或亚特兰大勇士队的话,因此我知道了足够多的比赛的事,聊起来就不像个白痴了(我还知道怎么投蝴蝶球,哈!虽然投得不是很好!)。我还可以聊聊一些球员、一些统计数据。
    弗兰克来了,我们开始闲聊,萨姆说咱们开个毕业派对吧,一开始我以为他说这话没过脑子,一时疏忽了,因为我在这儿,因为我在学校除了数学俱乐部和计算机俱乐部的派对之外,从来没被邀请参加过派对——但那些不是真正的派对。而且,我是三年级的学生。但弗兰克说派对很棒,然后转头对我说让我负责音乐,就这样。这就意味着我不但被邀请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音乐可以算是最重要的部分。我不知道——因为,是啊,我以前从没参加过派对。但我要把事情做得漂亮。
    我关掉播放器,受到鼓舞,开始工作。我在电脑前坐下来,连续登录多个虚拟专用网,然后连到保加利亚和其中一个“斯坦”国家,寻求代理服务。
    我往后一坐,闭上眼睛。然后,我调适到“人民卫士”的角色,开始打字。
    尼克·卡瑞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是他的律师。
    他刚进监狱的时候,来电显示还处于起步阶段。现在这东西到处都是,他觉得这是过去一百年来最重要的发明。
    “你好,萨姆。”
    “尼克,还好吗?你适应得还行?”
    “跟预想的差不多。”
    “好的。嗯,我找到了一个地方,你可以看一下。我给你发邮件了,有地址和交易单。这是初步的调查,因此我们还有很多尽职调查要做。这个地方位置偏僻,所以要价不会吓到你。靠近高级地区和时髦区,生意是更好,但你负担不起。”
    “很好,伙计。谢了。先等等,我现在就看一下。”
    尼克上网记下地址和店主姓名——在布鲁克林,踏实可靠、蓬勃发展的工薪阶层社区。“他现在在那里?”尼克再次感觉到了电流般的刺激,焦躁难耐。他想起了阿米莉亚的座右铭: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没法逮着你……
    “是啊,他在。我刚跟他的律师聊了。”然后萨姆陷入沉默,“听着,尼克,你确定你想干这个?”
    “你以前给我上过课了。”
    “我是讲过,对。你要是把我的话听进去就好了。”
    “得了吧。”
    “饭店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烧钱坑之一。这家嘛,好,它有不错的现金流和忠实的顾客。这我是知道的,我去过那里。饭店经营了二十年,有实打实的好信誉。但是话说回来,你以前从没经营过一家公司。”
    “我可以学。说不定我可以请店主留下来,当个顾问。他会有兴趣的,以确保这地方顺利营业并且生意兴隆。”他的提议是,店主拿到饭店的转售价外加收入分成。“他对这个地方有情感依恋,你觉得呢?”
    “我猜是的。”
    “萨姆,对我来说已经太晚了,我得开始我的生活了。哦,我问你的另外一件事。”
    “我再三查过了,没有犯罪活动的迹象。店主、他的家人、所有雇员,都没有犯罪记录。国税和州税方面也很清白,顺利通过了好几次审计。我还在办饮酒许可的事情。”
    “很好。多谢了,萨姆。我好期待。”
    “尼克,别着急。你听起来好像今天就准备要签合同。最起码,你不想先尝尝千层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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