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写在宪法里
    第五天, 衣影的牙龈等软组织部位开始出血了, 他总是平静地用毛巾擦掉。
    医生已经禁止他下床,于是他躺着看电视。
    新闻里说,一伙人有组织有预谋地袭击了公立图书馆,将其付之一炬。那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当晚的夜色都像赤红的云霞。
    衣影说:“这不, 已经有人开始想着技术垄断了。”
    飞廉道:“这没意义啊, 书都烧掉了又能怎么样。里面的知识并没有消失, 想看还是可以在网络上看到的。”
    衣影笑道:“如果全世界的图书馆烧没了, 网络被断了,实验室都关闭了。到时候一些高精尖领域的知识分子是不是就掌握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夕隐会不是就有个黑客高手么,比如说一个发现了漏洞的黑客只需要不将它公布或贩卖, 他就是秘术的独享者。”
    飞廉道:“不会……这么夸张吧?政府也不是摆设。”
    衣影说:“政府内部也难免会有秘术师。跟你说吧, 自从秘术规则出现之后, 我看了每季度的新专利申请还有顶尖论文发表数量,你猜怎么样?开始是同比下降7%,到上个季度已经是22%了, 还不如上个世纪的发展速度。”
    飞廉无言以对。
    衣影却是笑了, 又说:“谁知道之后会怎样呢?”
    话音刚落, 他低头按住胸口咳嗽了起来, 然后用毛巾抹掉了嘴角的血迹。
    飞廉看过这种病的进程, 在另一个隔离区里, 许家人也正在经历这一切。
    患病的人最初只是皮下出血, 很快会多器官并发出血, 很快全身上下的体液里都会染上血色;
    病程继续下去,病人会七窍流血,皮肤充满淤青、失去弹性,这些血还会在他身上结痂,就像许阳临死时的模样;
    如果熬过这个阶段,病人接下来会恢复精神,但是全身结缔组织开始溶解。到了这个阶段,他的血液里已经没有正常的白细胞,所有细胞都已经停止生产正常细胞,转而不停地复制病毒,直到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病毒包,每一次神经性的哆嗦都将释放成千上万的成熟病毒到空气里。
    在最后,这个人会在某一天突然崩塌,脸上的肉融化滴落,全身只剩下骨架和一汪血水,软组织都被病毒啃得干干净净。
    丝状病毒当中的成名作,埃博拉病毒,曾因此被称为“血魔”。这一幕将会无比恐怖,每个亲眼目睹的人都可能因此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
    整个病毒进程,不会超过一个月。
    就算是再厉害的专家,也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解药。
    目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缓症状,减轻病人的痛苦——也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把止痛药开到超出正常范围,开到已经完全不在乎以后生活的程度,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慢慢滑进死亡的深渊。
    这个晚上,衣影因为精力不济而睡着了。
    飞廉则像一只困兽那样,被监禁在透明的玻璃房子里。
    他设想了一万种可能性,要是当时就阻止衣影去许屯就好了;要是他们没有半夜去看许阳就好了;再退一万步来说,要是进去的时候他们进行了更周密的防护,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勾陈走了进来,神色严肃地对飞廉说:“飞廉,实验室调查了你和其他幸存者的血样,发现了残余的抗体——你们曾经被动摄入过抗体,这在病毒潜伏的早期非常有效!”
    飞廉一时间震惊极了,站起来说:“有抗体!你们要抽我的血吗?要多少?”
    他已经撩起了袖子,但勾陈说:“你们体内都非常微量,具体要多少,之后医生会进来和你详细说的。但我现在有一个问题:张盈希死前是不是和你有过接触?你是最后一个接受被动免疫的人,这说明她在临死前还给你进行了注射……也不一定是注射,也可能是顾大夫研制的药物。”
    许多画面在飞廉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突然大叫:“是绿豆糕!她在死前被叫去厨房做饭,她请我们每个人吃了绿豆糕——”
    突然,他的话语声又停住了,脸上霎时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勾陈问:“你怎么了,飞廉?飞廉!”
    飞廉感到自己从面孔到手掌都一片发麻,耳中嗡嗡作响,竭力咽了一下口水后,胸腔里才挤出一点颤抖的声音:“先生没有吃……他没有吃,因为我阻止了他……”
    衣影没有吃绿豆糕,因为飞廉担心许屯的食物里面有毒,所以禁止他在那里进食。
    所以衣影没有得到抗体。
    飞廉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呆呆地坐在玻璃墙前面。
    期间,有医生进来给他抽血,飞廉也没有什么反应。
    医生看他脸色太过苍白,本来只想取200cc,但是飞廉执意要求先抽400cc。大约是因为他的表情,医生同意了。
    飞廉努力想要弥补什么,但他最终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他一直在想:是我害死了先生……
    次日起来,衣影惊讶道:“你在那里坐了多久?瞧你小脸儿都白了。”
    飞廉喉结动了动,良久后用沙哑的声音说:“先生,对不起。”
    “……”衣影说,“不是吧?我还没死呢,你已经在外面有人了吗?我是不是也只能选择原谅你……”
    他没说完,发现飞廉的脸色差得可怕,于是也闭上了嘴。
    飞廉说:“先生,张盈希在死前给过我们两碗绿豆糕,我没让你吃。那里面有——”
    “我知道。”衣影打断了他。
    飞廉怔怔地问:“你已经知道了吗?”
    衣影说:“回来之后猜到的。蛮好猜的,45个人里头就有11个没染病的。”
    飞廉低下头,带着难掩的痛苦和沮丧,说:“先生,都是我的错。你本来不会有事的,都是我自作聪明,我……我该死。”
    衣影却很淡定,说:“飞廉,我一直觉得:行为比言语重要,态度比行为重要。你抬头看我。”
    飞廉抬起头,与他对视。
    衣影道:“保护我,听从我,信任我——这些你都能做到,足够了。人固有一死,没必要强求任何人。”
    飞廉说不出话来,与他隔着一面墙站着。
    他出神地看着衣影的眉梢、嘴角,他想:先生为什么能够如此从容?就连死亡的恐惧都无法将他降服。他好像生下来就无所畏惧,眼睛里写满了玩世不恭——有点欠扁,又令人憧憬。
    飞廉看了一会儿,豁然站起身,这些天来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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