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空沉顿一会, 凝声道,“父皇。”
    明弘帝怡然自得的高声道,“这才像话。”
    他甚少表露欣喜,宫里叫他父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父皇这两个字他听到了也无动于衷, 就像个称呼,不会引起一丝波澜,但元空这声父皇却叫他生出高兴,是真的高兴,他像个正常的父亲,因为孩子的一点回应就喜不自禁,说到底是内疚引起的新鲜感,等元空像萧笙祁和萧承勋那样捧着他,没准他就恢复成严厉冷酷,一视同仁了。
    元空道,“照着寺里规定,不得披红戴绿。”
    明弘帝冷哼一声,“等玄明回来,朕叫他昭告天下,你已经不是云华寺的僧人,那些破烂规矩用不着你死守。”
    元空缄默不语。
    萧笙祁和萧承勋凉凉互看,各自心思昭然,随即又互相轻蔑睨过。
    明弘帝也没再叫他去换衣裳,瞥过周免,周免自是领悟,朝两边的内侍挥手,那几个机灵的立刻顺小道退出门,片刻就有数个衣着轻盈体态娇娜的舞姬走进大厅,她们悉数朝明弘帝拜倒,明弘帝抬一下手,她们徐徐围在一处,翩翩起舞。
    四周靡靡响乐,那些宫妃看的津津有味,这便是宫里奢侈的生活,富贵堆积出来的,也滋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欲望,权势可以得到一切,因此他们会为了权势拼尽所有。
    当中的舞姬面容被纱巾遮住,仅落出的一双眼尽是魅惑,细腰款款,身姿摇曳,便是瞧不见脸,也知是个美人。
    明弘帝啄一口酒,眼睛瞅向元空,他眼目微垂,神色冷淡,这舞乐没有引起他半分瞩目。
    堂中舞到最后,那舞姬突然勾扯开纱巾,浓艳的眉眼显出,确实惹眼,可再惹眼,也招不来元空半道目光。
    明弘帝烦乱的一口酒闷进肚,周免适时冲舞姬们递眼色,她们只得悄悄离去。
    “年后朕打算让老大和老三一起入朝,六部都有空缺,你们两个自己说想去哪儿?”
    元空没说,明弘帝看向萧承勋,“你小子野惯了,就你先说。”
    萧承勋瞟过元空道,“父皇,长幼有序,还是大皇兄先说吧。”
    明弘帝冲着元空呵呵笑,“既然你弟弟这么谦恭,那你来说说想去哪个职位?”
    他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就怕元空当着所有人面拒绝,他堂堂帝王可没这个脸。
    元空起身向他敬礼,“贫僧想去工部。”
    明弘帝斥他,“对着朕你该自称儿臣。”
    元空没有跟他争,从善如流的重复,“儿臣想去工部。”
    六部里属工部是最累的,因为地方水利土木都需要他们亲自前去,其他五部相比较下来,就更舒坦,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和手脚,办事的有底下人,用不着上边儿跑动,有脑子的都不会选工部。
    明弘帝撇唇笑,“选好了往后便是哭,朕也不同意让你去其他职务。”
    元空点点头,“儿臣选好了。”
    底下萧笙祁冷了眼色,元空去工部就脱离朝堂牵制,他舅舅和姨父压不住他,在工部就算掀不起大浪,也不怕会被坑,这一步倒是稳,做不出政绩没事,人保住了。
    明弘帝心里也是合计着让他吃点苦头,等到时候他来求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便转头问萧承勋,“你呢?”
    萧承勋道,“既然大皇兄选了工部,那儿臣就选礼部吧。”
    明弘帝听着乐,礼部好啊,礼部吃吃喝喝,还能借着办公的名义广交好友,这小子是真精,明弘帝道,“你们自己挑的,回头可别躲懒,该学的,该做的,朕会交代你们上司,断不会把你们当朕的儿子待,这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你们有功朕当赏,犯错朕当罚。”
    两人欠身道是。
    如此就定了下来。
    这场午膳也在简简单单闲话中度过,他们一团和气,妃嫔敬酒,公主皇子说祝语,真是其乐融融。
    元空随波逐流,明弘帝问话就答,不问话就默然,在这喜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明弘帝看在眼里,散场后把他独自留下。
    “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气朕也是自然的,但好歹大过年,做出这副丧气模样,其他人看了也只会笑话你。”
    元空浅声说,“您想多了,儿臣一直是这样。”
    对,他一直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进不到他的心底,让他去修佛他就如脱离了世间万物,空两双眼冷漠的看人情冷暖。
    明弘帝偏头对周免道,“去,把人领进来。”
    周免连忙出殿外,片刻功夫他就领着个女人进来。
    正是先前的舞姬。
    明弘帝朝元空笑,“你身边没贴心人总归不成,朕特意给你选了朵解语花,你带回去吧。”
    元空声色冷冽,“贫僧说过不喜欢,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只在一瞬,他立刻变回先前的疏离,丝毫不在乎会不会受到责罚。
    明弘帝眉心直跳,“你装什么和尚,朕把这个舞姬赐给你,你还敢跟朕顶嘴,不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吗?”
    元空直视他,“贫僧想回云华寺。”
    “放肆!”明弘帝暴喝道。
    舞姬抖着腿跪倒在地。
    元空伏地叩首,再不多说。
    明弘帝抓起桌上的琉璃球朝他旁边砸去,只听嘭的一声,琉璃球碎满地,他扬声道,“滚回你府里,给朕面壁思过!”
    元空当即退走。
    明弘帝气的蹬桌子,那舞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免搁旁边问道,“陛下,她怎么办?”
    明弘帝狠拍手,“怎么办!给朕送到他府里,他说不要就不要,朕惯的他!”
    ——
    元空回府在下午了,院子里安静的出奇,从梅这么爱闹的也蹲在主屋前嗑瓜子,时不时往屋里探头。
    元空走到她身后,“看什么?”
    从梅一听这声,赶紧收了瓜子正经站好,“……没,没。”
    她素来鸡贼,元空也不当回事,踏到门里进了里间。
    温水水睡在床里,侧对着他,瞧不清是不是醒着,他到跟前才发现她眼圈泛红,想是哭过了。
    元空坐下来,伸手自她腰下过去,将人搂起来,托着她的下颌认真端量,是委屈的神态,他说,“午膳吃了吗?”
    温水水唇微动,脸从他手里挪开,手也掰着他。
    元空舒展长眉,好脾气道,“在跟我置气?”
    温水水摇一下头,忽然伸长手攀住他的肩膀,腰如柳条儿般依在他掌中,张唇就咬住他,“周叔不来。”
    元空捏起她的下颚细细品,“我去请。”
    温水水很小声的说了不要,眉高高挑起又落下,那眼周的红从伤心化为娇涩,似挣不动般被他带着,彻底落入迷惘。
    意识将剥离时,她感觉到衣衫脱落,她畏怯的缩着,任那只手牢固的束着她,她的眼中映出光晕,他瞧上一眼就生起了抢夺的邪思,想让她哭,又想让她笑,好像怎么也不能将她放过,只有沉溺在这荒唐里才能有暂时松怠。
    她很轻的说着话,“……老夫人不喜欢我。”
    元空一怔,她难以自持的蹙起眉头,脸转到一边又转回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不让我叫你夫君。”
    元空胸腔震颤,方才那句话仿佛不曾有过,他定定望她,只见她以手遮唇,似痛似羞的呵出气,“夫君。”
    元空的魂被这一声勾住,低头噙住她霎时疯魔。
    屋里混乱,屋外却来了人,还是那位安嬷嬷,不过她没进院子,就站在门口,跟含烟道,“听说大殿下回了。”
    含烟尴尬的回头看过屋子,“大殿下在屋里,要待会儿才能出来。”
    安嬷嬷立刻懂了,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道,“大殿下忙,但还要记得过西松园吃团圆饭,对了,宫里的周公公特特送来一位姑娘,名叫留香,现下在西松园候着,大殿下忙完了,且记得说给他听。”
    含烟的笑脸差点没维持住,只弯下腰道,“奴婢会转告给大殿下。”
    安嬷嬷笑了笑,回身离开。
    含烟长叹声,甩甩头站到廊下。
    屋里消停下来,温水水偎在元空肩侧应承着他的亲昵,她有些累,被他亲的不断吁气,他低笑,“要起来去西松园。”
    “原本想叫周叔的,”温水水惆怅道,现在他不来才好,都往这里,说不定容氏背地怎么说她,不若让他留在宅子里,转头让含烟和从梅过去陪他过年,也不算冷清。
    元空托着她腰给她穿衣,“我去请。”
    温水水轻眨眼,“不用了,让含烟和从梅回去跟他一起吃顿饭吧。”
    元空暂住,随即伸手去拿她的外衫,恰听含烟在外面道,“大殿下,安嬷嬷过来说,宫里送来位留香姑娘,正等在西松园,叫您快些过去。”
    元空和温水水才起的那点欢欣顷刻消散,元空一下放掉衣裳,冷着脸往外走。
    温水水急忙揪住他手指,“你干嘛去?”
    元空道,“我叫她走。”
    都进来了,有容氏在,不可能那么容易让她走,温水水心下有数,扬唇笑道,“她是陛下赐进来的,走不掉。”
    元空说,“我送回去就好。”
    温水水说,“犯不着为这么个小事跟陛下闹,没得回头落人话柄,倒叫陛下觉得你不识抬举,我要让她自己犯错,让她自行滚出府。”
    元空不赞同,“她是宫里出来的人,你斗不过她,我现在把她送走,陛下便是发怒也没什么。”
    在他心里,温水水总是最脆弱的,哪怕她没干一件好事,在遇到外敌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不能让温水水跟对方碰上。
    温水水扯他近前,高兴道,“你就是把她送回去了,转头陛下还是会送其他的女人来,不如我想个办法以绝后患,让陛下再也不给你赐女人。”
    元空对她将信将疑,“别害人。”
    温水水抬腿挂到他腰上,整个人爬到他胸前,绵绵道,“她肯定没我好看。”
    元空凝视她,香腮堆雪眉目粉砌,好看的人有很多,但她是独一份的,他揉着她的耳朵,看她往他脸边躲,“别害人。”
    他说了两次。
    温水水忸怩,“知道的。”
    元空便又拿起外衫给她穿,被她推拒了,她说,“我要打扮。”
    元空把她放下来,她进内室换了身妃红色刺绣镶边束腰软纱袄,颜色喜庆,腰肢也称的越发细,身条看着就婀娜,倒不显媚俗。
    她叫一声含烟,含烟赶紧进来给她梳妆。
    元空绕过屏风道,“早些出来。”
    温水水赶他,“你先走,别叫她以为我们住到一块,我还是你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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