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朕的,永远是朕的,早晚是朕的。”
    月凉如水,恰似人间佳话,缥缈虚无。
    沈邵夜半朦胧醒时,触到身旁空旷冰凉的榻,心头一震,他霎时清醒了,瞬间坐起身,他朝漆黑的殿中唤:“永嘉永嘉,”久不得回应,他匆忙下榻,胡乱踩着鞋,便往外殿跑,他一路追寻着,整个夕佳楼,每处角落都空旷无人。
    沈邵跑到夕佳楼外,夜风吹着,他所有的睡意都散尽了,他向外跑,忽听‘咚’的一声落水响。
    沈邵寻声直直的向夕佳楼外的池塘看去,他那声巨大的落水声荡在耳畔,他脊背发僵,浑身的血液一时上涌至颅顶,他似有僵傻站了须臾,忽然猛地冲向池塘,毫无犹豫的纵身跳入。
    ***
    永嘉在书阁写信,忽听外头隐隐杂乱起来,寂静深夜里,声音愈吵愈大。
    书阁的门被人从外头‘吱呀’一声急急推开,永嘉看着从外头跑进来的芸香,暗暗收起了手中的信纸,夹在书页中,她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她朝外头火光隐隐处望了望,紧接着询问芸香:“这是怎么了?”
    芸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听见永嘉的询问,咽了咽口水:“回殿下,是…是陛下落水了。”
    永嘉闻言一时沉默,她又朝外头嘈杂处望了望,转身从案上拿起一盏烛灯,她执着灯朝外走,两人关锁了书阁大门,朝夕佳楼处去。
    永嘉行至夕佳楼时,内里已是一片嘈杂,乌泱泱的围了多人,楼内所有的灯都亮起,池塘里更有数人,似在极力寻找着什么。
    她隐约像是看到了一袭白色寝衣的沈邵,须臾他又潜入水底,不见了。
    “陛下,陛下……”池上池下的齐声高唤的。
    沈邵被侍卫从水底扶起,他却挣扎着推开身边的人,他像是无助到极致,在水面四处环望,口中一遍一遍唤着:“永嘉,永嘉,”他找不到人,看着周围愣愣围着他不动的侍卫,赤红着眼大声嘶吼:“都看朕做什么!救人,快去救长公主!”他说着又要潜入水底,再次被侍卫们拦住。
    有人在岸上喊:“陛下,长公主在这啊!”
    水中的沈邵一愣,他猛地抬头朝岸上望,看着站在人群远处,离岸边数步之远,执灯站立的永嘉。
    沈邵身在水中,懵愣瞧了许久,才被人搀扶着一点一点上了岸。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身前去,他周身都湿透了,寝衣紧贴在身上,鞋也丢了,赤足踩在碎石地上,他走了一路,淌了一路的水,头发蓬乱贴在脸上,乱作一团。
    夕佳楼外围着的奴才,女侍们瞧着刺目,都识相的垂了头,离得近的,也后退让出路来,本是嘈杂的场面,一时间沉寂下来。
    沈邵最终在永嘉面前站定,他低着头,瞧立在身前的人,张口又闭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永嘉手执着灯,周遭一派通亮,将沈邵的五官照的分外清晰,她将他狼狈至极的模样尽收眼底,她移开目光,瞧着夕佳楼外一众的下人开口。
    “无事了,闲人都退下,陛下衣裳湿了,来人伺候陛下去更衣,拿我的贴子,去何大人府上将何院首请来。”
    永嘉三两几句交代好,她不看沈邵,转身执灯朝夕佳楼内去。
    何院首被吵醒,连夜乘车赶往长公主府。
    夕佳楼内,沈邵已经更换了新的寝衣,有女侍站在一旁手执着绢布替他擦拭头发。
    何院首背着药箱,急急从外跑来,跪地见了礼。
    “不必多礼,”永嘉立在一旁,率先开口:“陛下夜里沾了冷池水,院首看看,莫要感染了风寒。”
    何院首闻言应着,从地上起身,走向床榻旁,有宫人拿了软垫放在地上,何院首谢了恩,跪坐在软垫上,抬手替沈邵搭脉。
    “臣会开一副驱散的方子,帮陛下驱逐体内寒气,陛下身强体健,应无大碍。”
    何院首收了手,回禀道,接着从软垫上起身。
    “那便麻烦院首了,”永嘉开口说着,忽然话语一顿,怀中那似是熟悉的滋味涌上,她忙转过身,对背着众人,她捂住嘴,隐忍许久,才缓缓压下。
    沈邵最先蹙眉开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又看向何院首:“你也去给长公主瞧瞧。”
    永嘉慢慢转过身,她看着欲走上前的何院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芸香,带院首去小厨房煎药。”
    芸香闻言一时未答应,她恭敬站立着,先是看了看坐在床榻上的沈邵,又仰头看了看身前的永嘉,模样极是为难。
    何院首眼瞧着情形,他望着永嘉,开口道:“微臣见殿下面色不甚好,殿下莫大意,不如还是让微臣替您诊一脉吧?”
    永嘉立在殿中,她能感受到四下传来的目光,自也包括在床榻上坐着的沈邵。
    她垂眸沉默片刻,再抬头时,依旧道:“不必了,本宫带院首去小厨房。”她说着举步先往夕佳楼外走。
    芸香见永嘉离去的背影,怯怯的左右不定,她暗暗打量床榻上沉默不语的沈邵,咬了咬下唇,正欲追上永嘉的背影,却忽听何院首一声低呼。
    永嘉也察觉到自己身子的不适,她只以为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想教更多人知晓,便打算到小厨房时,请何院首私下诊了脉,或是也一并瞒过何院首,改日寻民间医士看诊,也可不必教沈邵知道。
    不想行至寝殿门前,正欲跨过门槛,一股昏厥感直直袭上来,她几乎是霎时失了意识,眼下通黑一片,脑海中再没了光亮。
    寝殿内一时生了些混乱。
    沈邵猛地匆匆床榻前站起身,他在殿中最远处,直直奔向殿门,他一步快过一步而去,抚开层层围上的侍从们,他低身,一把将永嘉从地上抱起。
    沈邵忍不住去摇晃着唤她:“永嘉,醒醒…永嘉。”
    何院首刚刚稍稍搭了片刻的脉,心觉永嘉情况不对,连忙开口对沈邵道:“陛下,还是先将殿下平放在床榻上…”
    沈邵闻言,又即刻转身抱着永嘉朝殿内床榻处去,他稳稳的将她放在榻上,见她小脸已褪去全部血色,不禁生了些后悔……他之前,不该那般强迫她的…
    何院首紧随着沈邵,他跪在床榻边,连忙替永嘉搭脉。
    沈邵从旁急急追问:“怎么回事?可严重?”
    何院首一时不语,他凝神诊着脉,慢慢变了脸色,他似有定论,又迟疑不决,几分挣扎纠结之下,何院首慢慢收回手,他急急从药箱中翻出银针,再永嘉手上扎了几个穴位后,才跪在地上,面对向沈邵,他一脸难色,不知如何开口。
    沈邵见此,心上隐隐发慌,他垂在榻旁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他盯着何院首:“说…”
    何院首却依旧未语,他执在胸前行礼的手也在颤抖,他闻言先是环视殿内伺候着的众多奴仆,接着收回目光垂下头。
    沈邵见此,挥手将夕佳楼内的一众下人全部打发,连王然也出了寝殿。
    何院首见寝殿无人,他忍着额头的点点冷汗,跪地磕头:“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不是病了…是…已有身孕了。”
    第70章 他们已将文思皇后前女侍……
    永嘉醒时夕佳楼内空荡荡的, 只有芸香打盹守在床榻前,发觉她醒了,连忙精神起来, 从地上爬起,将两侧床幔束好, 弯腰询问:“殿下醒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永嘉只觉身子疲乏的紧, 她掌心撑着榻坐起身,依靠在床头, 昨夜的事她隐约有些记不清了。
    “本宫这是怎么了?”
    芸香闻言一时踌躇未答, 她先跑到一旁将一直温在炉上的药到在碗中, 双手捧来:“殿下,这是何院首开的方子,陛下去上朝前特意嘱咐的,要奴婢看着您一定吃药。”
    永嘉看着递到眼下的汤药,抬手接过药碗, 一勺勺喝起来,味道酸涩,与以往治病的药方尝起来大有不同。
    “本宫昨夜可是晕倒了?”永嘉一边喝药一边问。
    芸香点了点头:“…是, 您晕倒可吓坏了陛下。”
    “何院首如何说本宫的病?本宫尝着这药大有不同。”
    “回…回殿下, 院首说您是近来心思不定,劳累过度, 得好生将养着,切莫再劳心伤神。”
    永嘉听着芸香的回答,不过是太医们的车轱辘话,十次病九次是这样的答复。
    “本宫知道了,”永嘉也无心再追问芸香, 她将药喝完,欲起身下榻,却被芸香匆忙拦住。
    芸香拦在床榻前,见永嘉不解的神色,回神时略有窘迫,她忙低身行礼告罪,结结巴巴的开口:“是…是院首说,您需得卧榻静养,少走动为好,陛下走时也叮嘱奴婢一定得照顾好您,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来坐…”
    永嘉静静听着芸香的一番话,她沉默片刻,接着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芸香:“备水梳洗,再去书阁,将放在书案上那本郑彦先生的《词论》拿来。”
    芸香连忙接过药碗:“是,奴婢这就去。”
    ***
    沈邵处理完政务,便急急出了宫,直奔长公主府。
    他走进夕佳楼内,见永嘉一身寝衣倚在床榻畔,榻上平放着书卷,她垂头看着,指尖懒懒翻页。
    沈邵静静走入,身后跟着的姜尚宫。
    永嘉察觉到动静,一抬头见是沈邵,又猛得瞧见他身后的姜尚宫,永嘉不禁坐直起身。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反应,他走到床榻前,在她身边坐下。
    永嘉目光直直盯着姜尚宫半晌,才转眸看向沈邵,不明他此番是何意,神色难免警惕。
    沈邵都看在眼里,他面上笑笑,欲去捉永嘉的手:“朕想着还是姜尚宫伺候你管了,你如今身边也少不了人伺候。”
    “她是你宫里的人,朕自信你身边的人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庞崇做事古板过头,王然也犯了死心眼,竟不来禀明朕,朕也是今日才知,就帮你将人带回来。”
    永嘉听着沈邵的三言两语,他倒是将自己装的无辜,姜尚宫是她的人,若非他亲下的旨意,谁敢扣姜尚宫,桓儿甚至亲自去找庞崇,庞崇也不肯放人,他分明是之前算计好了,事发后再用姜尚宫来拿捏她,怕是宫中盗窃之事,也是个借口罢了。
    只是今日倒是难得,沈邵竟会主动,将姜尚宫还回来。
    “多谢陛下,”永嘉躲开沈邵的手,她不去看他,将榻上展开的书合上。
    沈邵听着一笑,他挥了挥手,命姜尚宫退下。
    姜尚宫先是看了看永嘉,见她点头,低身退下。
    永嘉和沈邵在殿中静坐,不久芸香端着药从外头推门走入。
    “殿下,何院首的药一日两副,这副是晚药。”
    见沈邵亲手接过药,芸香极有眼力的俯身告退。
    沈邵欲喂永嘉吃药,被永嘉偏头躲开。
    他不禁叹气:“听话…凉了对身子不好。”
    “臣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老毛病,从前药也没少喝,不见效果,反倒更遭吃苦药的罪。”
    “如今与从前不一样,”沈邵说着,继续喂药给永嘉,再次被她躲开。
    沈邵见糊弄不过去,只得先放下药碗:“永嘉,朕有话要与你说…你答应朕,莫要着急……”
    永嘉回想芸香与沈邵这万般小心的态度,猜测以为自己身子出了什么毛病,她听着沈邵的话,倒是颇为平静的点头。
    沈邵终是握住永嘉的手,紧紧的攥着,他面上似有笑,隐隐几分,更多是担忧不定。
    “昨夜何院首给你诊脉,说你…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胎坐的不稳,需好好调理着。”
    沈邵话落,夕佳楼内果然一时沉寂,他紧握着永嘉的手不放,见她怔怔不语的模样,不禁担心:“永嘉……”
    许久,永嘉眼底渐渐生了红,她一寸寸抬眸去看沈邵:“所以…若我不问,陛下原是没想告诉我?”
    “朕并非是想瞒着你,朕是怕你不肯…”
    “我是不肯。”永嘉奋力甩开沈邵的手,她果然情绪激动,眼底蕴着的泪落下来。
    沈邵见永嘉落了泪,他意料她不会情愿,但见她哭,心上泛疼,他不顾她的挣扎,搂住她抱在怀里,不住哄着:“永嘉,这是朕第一个孩子…朕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亏待你,朕早与你说过的,朕想与你有个孩子,如今他来了,是上天成全朕,成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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