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还未来得及阻拦,沈桓已经先骑马一溜烟的跑了。
    沈桓跑了,林间一时只剩下陆翊和永嘉,两人骑马寂寂的走了一会,永嘉忽然想起什么:“将军的荷包,我已经绣好了,将军若是急用,一会便随我去家里取。”
    “不急不急,”陆翊几乎本能的先摇头,随后似察觉到不对,又急急点头:“着急着急。”
    永嘉被陆翊的模样逗笑了。
    陆翊见永嘉笑了,他瞧她难得的明媚的笑颜,心里开心,他也傻笑着挠了挠头,说道:“臣本不急着这一个荷包,只是是殿下亲手绣的,所以臣才心心念念…”
    永嘉听着陆翊的话一时沉默,随后她又笑笑:“陆将军,我早不是什么殿下了,你不必这般客气…就唤我昭昭吧。”
    “昭昭,”陆翊闻言轻喃了一句。
    永嘉点了点头:“这是我母妃告诉我的,听说是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很好听,”陆翊由衷夸赞。
    永嘉笑笑,道了声谢,随后她抬头四处寻找沈桓:“怎么跑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陆翊闻言:“不如我们去找找?”
    永嘉与陆翊入林间寻找沈桓,找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寻到人,陆翊想起在家时,沈桓曾瞧瞧与他说,待入林后他会寻借口离开,先回家去,让他陪着永嘉,在林中多玩一阵。
    陆翊见永嘉寻不到沈桓开始着急,他怕她急坏了身子,便开口安慰:“沈兄许是提前回家去了,不如我们先回家看看?”
    林子这般大,若漫无目的的找起来,也是无边无际,又想沈桓这么大的人,总不会像小孩子迷路。
    永嘉点头:“那我们回家看看,”她说着调转马头,想要走出林间,回到宽敞的山路上,结果不知马蹄碰到了从哪里突出来的树枝,枝尖锋利,划伤了马蹄,马儿受了疼,胡乱跳起来,在树林间乱跑乱跳。
    永嘉几番控制不能,险些被马甩下马背。
    陆翊瞧见永嘉的马失了控,心上一惊,他急忙策马追去,还是晚了一步,永嘉从马背上摔下来。
    陆翊赶到永嘉身边,飞快跳下马,他蹲身想将永嘉从地上扶起,永嘉似乎扭到了脚,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
    陆翊察觉,犹豫片刻,他臂弯穿过永嘉的膝窝,另一手拖着她的背,一把将她稳稳的从地上抱起来。
    永嘉身子一僵,她下意识挣扎。
    陆翊知道永嘉这些年,极排斥旁人的触碰,反感异常,医士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心里作用的缘故。
    陆翊察觉到永嘉的挣扎却未放手,反而一时将她抱得更紧,他唤她的名字:“昭昭,别怕。”
    永嘉似乎被唤得回神,她仰头愣愣瞧着陆翊,又听他安慰:“别怕。”
    “我…我自己能走。”永嘉开口。
    陆翊却似未闻,永嘉受惊的马儿跑远了,陆翊抱着永嘉走到自己的马儿旁,将永嘉稳稳的抱上马背,他教她坐稳,随后帮她牵马。
    陆翊牵着马,一路走下山,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永嘉在漫长的路上慢慢冷静下来,瞧着陆翊心有不忍,犹犹豫豫终究还是开口:“不如…我们还是骑马回去吧。”
    陆翊闻言却是一笑,他仰头看马背上的永嘉:“我不累,你安心坐着,很快就到家了。”
    永嘉闻言,复沉默下来。
    陆翊一路牵着马,从湘山上走后别苑,从晌午至傍晚,到家门前时,夕阳落却,天际已朦胧隐现出银月的轮廓。
    陆翊又抱永嘉下马。
    永嘉仍是排斥:“我自己可以走。”
    陆翊却不放手:“你伤了脚,还是要少走动,相信我,”他说着,不等她回应,便大步向前走,推开苑门,抱着她走了进去。
    入了院门,陆翊脚下本是从容的步子猛地一顿,他瞧着屋院中央的众人,脊背渐僵。
    陆翊心知大事不妙,他脑海中略有几分空白,他能明显察觉到,自己抱在怀中的人,已开始隐隐颤抖。
    陆翊一低眸,触到永嘉瞬间褪去血色的小脸,她的唇瓣颤抖着,一片惨白。
    院内正屋的门被锁着,屋门前,窗子前都站了侍卫把守,永嘉与陆翊身在院中,能明显听到屋舍内,沈桓用力踢门,叫骂的声音。
    满院侍卫林立,在院子的正中央石桌上正烹着一壶清茶,水沸则溢,发出‘滋滋’的声响,石桌前端着的人,一袭暗紫色的长袍,玉冠玉带,他的目光正直直的投望在院中一男一女身上。
    沈邵的目光从陆翊面上移开,随后落向他怀中紧抱着的永嘉,最后他的目光下移,落在那双正抱着永嘉的大手上。
    第98章 认错
    傍晚的风不似寻常般的冷, 席卷着落入尘土里的枯叶。
    陆翊察觉到永嘉的害怕,一时将她抱得更紧。
    永嘉颤抖的目光从沈邵身上移开,她仰头看着陆翊, 她不想连累他,开口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陆翊明白永嘉在顾忌什么, 他念着她脚上的伤, 依旧紧抱着不曾放手。
    几步之遥, 沈邵将陆翊的举动尽收眼底,‘嘭’的一声响, 沈邵撂下手中的茶盏, 他从石桌前站起身, 举步朝陆翊走去。
    “放手。”沈邵嗓音冷到极点。
    陆翊能明显感受到,沈邵靠近后,永嘉那抑制不住的更剧烈的颤抖。
    陆翊没有松手,他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 解释道:“陛下,殿下的脚扭伤了,走不了路。”
    沈邵眯了眯眼:“那便给朕。”他说着伸手欲从陆翊怀中夺人, 又被陆翊躲开。
    沈邵紧盯着陆翊, 眼底已有杀意,他再次一字一顿的道句:“给朕。”
    陆翊自能察觉到沈邵的杀意, 永嘉亦是看到,她虽惧怕的厉害,思绪却是清醒的,她再次催促陆翊将自己放下。
    陆翊迟疑,见永嘉在怀中挣扎的要落地, 他只好松手。
    永嘉站在地上的一瞬,沈邵立即上前,一把握住永嘉的腕,将她拉扯到身旁。
    她腕上一截细腻的肌肤落到他略有粗糙的掌心,永嘉感受到沈邵的触碰,她几乎是本能的奋力甩开他的手,他握得力道大,她挣扎的更是用力,她脚上本就有伤站不稳,经与他这一遭拉扯,她甩开他禁锢的一瞬,身子一晃,摔倒在地上。
    沈邵本想护住永嘉,却抓了个空,他眼看着她摔在地上,神色一深,急忙蹲下身,想将她抱起来。
    陆翊亦是神色一变,他也下意识想去扶永嘉,却先被沈邵一把推开,陆翊踉跄的退了两步,他对上沈邵阴冷的神色,见他慢慢朝永嘉蹲下身去,眼里的神色也渐渐变柔和了。
    沈邵蹲在永嘉身前,伸出手臂欲去抱她,却被她抬手猛地打开,她看着他的神色里全是戒备与厌恶,身子不住的向后躲。
    沈邵已经有近一年没见到永嘉,他几乎日思夜想,连梦里也全都是她,如今他终于见到她,可她的眼神,冰冷陌生的,让他心痛。
    沈邵不顾手臂上的疼,他耐着性子,将嗓音放得更柔和,他再次上前靠近她:“永嘉……”
    永嘉听着沈邵的唤,奋力摇着头继续向后躲,她闭上眼,抬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愿听见他的声音,不想见他的人。
    陆翊眼瞧着这般情景,再次凑上前,想帮永嘉解围,他没走两步,却猛地被人从后顶膝提了一脚,他摔跪在地的那刻,两柄大刀瞬间压下。
    沈邵听见陆翊的一声闷哼,却未给他一瞬神色,他只望着用力抱着头捂耳,面上有几分痛苦的永嘉。
    沈邵心脏疼得厉害,他再顾不得旁得,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到怀中。
    怀中的人自然霎时睁开眼,紧接着是奋力的挣扎,沈邵抱起永嘉不放手,他抱着她起身朝院中的石桌处走去。
    永嘉倒在沈邵的臂弯里,随着他转身,她的目光触到了被大刀架着脖子,压跪在地上的陆翊。
    永嘉心头一僵,她一时停了挣扎,怔怔瞧着陆翊。
    永嘉再被沈邵抱坐到石桌上的那瞬才又回神,她仰头望着身前的男人。
    天光暗淡,晚风徐凉,他的眉眼早刻入她的骨血里,处处透着冰冷。
    沈邵望着永嘉透着几分苍白的小脸,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再次躲开。
    “永嘉……”他再次颤抖着开口,嗓音透满沙哑。
    “放了陆翊。”
    沈邵这些日子来想过无数种情形,想象在见到永嘉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她是恨他,怨他,还是也会有几分想念他。她痛骂他也罢,平静与他说话也好,甚至她一语不发,不肯理他,这些情形,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万没有想到,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放了陆翊。
    沈邵积了满腔的情绪,他不知自己该怒才好,还是该耻笑自己,他望着永嘉那一双不曾看他,不含温度的眼睛,他心里又痛又无助,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嘴硬的甚至是负气的问她:“朕若不放呢?”
    永嘉听着沈邵的回答,似乎也料定他的回答,她不等他反应,瞬间抬手从发间拔了簪子,抵在脖颈侧。
    沈邵神色一变,他几乎一瞬抬手,一把握住永嘉的腕,他用力想将她的腕拉开。
    “你做什么!”他震惊瞧着她,眼底生了几分红:“怎么,你为了他,难道不要自己的命了吗?”
    永嘉不肯放手,两厢僵持着,她只沉默望着他不说话。
    沈邵瞧着为了陆翊,竟对他以死相逼的永嘉,他心里恨恼倒极致,他几乎用蛮力,想要将她的簪子夺过来。
    他似乎低估了她的认真,争执间,锋利的尖头刺破她细腻的长颈,霎时有血珠冒出来,越涌越多。
    沈邵心头大震,他盯着永嘉脖颈间的血,周身一僵,他惊愣的瞧着她冒血的伤口,猛得抬手,一把捂住她的颈子。
    他明显是吓坏了,捂住她颈侧的手掌冰冷而颤抖,他一时急得说不出话,他怕得厉害,另一只手去握她手中的簪子,他语气祈求似的与她讲:“好、好、好、朕放了他,朕不杀他,簪子给朕,给朕。”
    沈邵拿不走永嘉手中紧握的簪子,她流下的血浸透他的指缝,从他的手指尖淌下来,沈邵看着心惊,他怕她再次自伤,彻底败下阵来,他转身看了眼庞崇。
    庞崇对上沈邵的目光会意,他命压着陆翊的侍卫收了刀,他亲自上前,押着陆翊,走到正屋的旁得偏房,开了门将陆翊推进去锁上,命人在外看守。
    永嘉知道沈邵此番是来抓她的,他大意放走过她一次,现在他绝不会掉以轻心,轻易放过她。
    陆翊被关在房舍中后,永嘉手上的力道微微松开,掌心的簪子瞬间被沈邵抽走。
    沈邵拿过永嘉的簪子,低眸看了看,舍不得丢,他抬手将簪子收入怀中,随后他再不顾旁得,一把将她从石桌上抱起来,大步向院外走。
    永嘉用力捶打沈邵,命他放下她,他自然不肯,他求她听话些,他不怕她捶在胸口的疼,只怕她本就流血,再这般用力,反而会伤到自己,沈邵索性将永嘉的小手握住,贴在心口,他抱着她直奔上马车。
    沈邵此番来寻永嘉,只带了一队兵马,随行的太医都留在了行宫,马车在街巷间疾驰,急急赶到行宫门前,稳稳停下。
    沈邵立即抱着永嘉下车,他阔步向行宫内走,大喊召太医。
    沈邵将永嘉抱入行宫正殿,将她稳稳的放在床榻上,她闹了一路不肯随他走,如今被他抱到榻上,仍要挣扎起身。
    沈邵一边制止永嘉,一边急声催促:“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沈邵双手轻抚上永嘉的双肩,他稍稍用力,将她老实的按坐在床榻上:“永嘉,别闹了,朕知你气朕,恼朕,你先听话,包好伤口,朕由你打,由你骂,由你出气好不好?”
    无论何时,永嘉从未想过用打骂来发泄对沈邵的怨,对沈邵的恨,后来的一切都弥补不了曾经的伤痛,她唯想逃离他,逃得远远的,她只有远离他,才能有彻底疗伤的机会。
    沈邵如何哄劝也无济于事,终于等到何院首匆匆提箱赶来,沈邵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他直接免了何院首的礼,让他上前查看永嘉脖颈上的伤口,他等不及的焦心的问:“伤口如何,危不危险?”
    何院首从外头跑进来瞧见永嘉时,忍不住怔愣,他在京时可是听说,长公主病逝在琅琊了……
    何院首本是怔愣,被沈邵急唤得回神,他一时无心顾念杂事,连忙上前去查验伤口。
    这位置伤得危险,但好在伤口不深,只伤在皮肉上。
    何院首借着查看伤口之余,趁机打量永嘉,更加万分确定她是长公主无疑,他看过伤口,便弯腰后退,退远几步站定,对着急沈邵的回禀:“陛下宽心,殿下索性伤口不深,只要先敷上止血的药,待止了血,再涂抹上臣研制的药膏,四五日伤口便能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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