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忍耐的等了一阵,她以为沈邵是睡熟了,她想办法,挣脱他攥在腕上的手,又一点一点的从手臂下移出身子。
    永嘉废了很大的力气,耗了很多时辰才终于从沈邵怀中脱了身,她坐在床榻上轻轻呼气转身,回头见榻上的沈邵仍睡得很沉。
    永嘉松了口气,她慢慢下了床榻,秉着呼吸,放轻脚步向外走,永嘉走到殿门前,抬手打开殿门的一瞬,忽听背后沈邵清晰的声音。
    “你要去哪?”
    永嘉闻声脚步一停,她回头,看见沈邵匆匆跑下床榻,他三步并两步的直奔着自己而来。
    永嘉看着追过来的沈邵,方知他今日这整晚都在装醉。
    永嘉慢慢转回头,她今夜与沈邵谈了许多话,她如今知道他所说的皆不是醉话,都是他想讲给她听的,她也明白,他是决心不会放了她。
    沈邵大步赶到永嘉身前,他站在她的背后,猛地将她刚打开一道缝隙的殿门关上,‘嘭’的一声响,从缝隙间缕缕吹入的冷风被隔绝在外。
    “你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永嘉能感受到沈邵背后贴近的温度,那温度如芒在背。
    沈邵从后环抱住永嘉,他弯身,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朕说了,朕不能,朕不会,朕不肯。”
    永嘉闭了闭眼,她尝试万种方法,他求她,她便也求他。
    “行尧,求你放了我吧。”
    永嘉话落,明显感受到背后的人身子一颤,他一时将她抱得更紧了。
    “朕做不到…永嘉…朕做不到。”
    果然他才是这世上对她最狠的人。
    永嘉心底冷笑,她口上又说:“就当是我前世欠你的,我还清了,求你饶了我,放了我。”
    “阿姐,原是我欠你的,我们数十年的情分,你就不肯给朕一个赎罪的机会?”沈邵从后将永嘉抱得愈紧,他好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阿姐,皇贵妃好不好?这是朕能给你的最高的名分,你等等朕,朕知是委屈了你,朕心里只有你,你知道的,朕最爱的也是你。”
    沈邵说的越多,永嘉心里越冷。
    他以为她迟迟不肯答应,是计较他给的名分吗?
    永嘉愈发觉得可笑。
    “我没想要过你的名分,从未想过,我不想要什么皇贵妃,哪怕是皇后,我也不曾想过。沈邵,我早说过,我就这一副身子,我什么都没有,我敌不过你,曾经你深觉我是欠你的,用母妃的命要挟我,你待我的种种,我如今想忘都忘不掉。”
    “现下也是一样,你口口声声说想求我原谅,可你关着桓儿和姜尚宫,你拿刀架在陆翊脖子上,你一样是在逼我,只要你不放手,你知我逃不掉,你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囚禁我。”
    “你觉得,你的道歉在我这里又有几分真?我又会信你几分?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原谅你?我凭什么要原谅你?”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他圈在她腰身的手臂慢慢放松开,他不曾料到她这番话,甚至不敢相信她这番话。
    “在你眼里,朕这些年来对你就只有报复吗?”他抱住她的肩膀,有几分用力的将她身子转过来,他想看她的眼睛:“那朕待你的心意呢,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你告诉朕,朕的心意算什么?还有你曾经对朕说过的话,全都是假吗,都是哄骗朕的吗?我们之间的回忆也都是空吗?”
    “永嘉,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年的感情,就只有朕威胁你,强迫你,你对朕也只有畏怕和恨吗?”
    永嘉不回答。
    沈邵看着这般沉默的永嘉,眼里皆是无助,许久,他不肯死心似的,继续问她:“那你可有爱过朕?”
    “不曾。”
    沈邵没料到她回答的这般绝情,她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痴都只是个笑话。
    他望着她,曾有一瞬想负气的说,他就是不放手又如何?可他又想起她与他说的话,他怕她真的觉得,他是要囚禁她。
    沈邵恼不起来,怒不起来,他面对她,只剩下无助。
    “永嘉,你要朕如何才好?”
    “我要回家。”
    沈邵彻底败下来,他一下一下点着头:“好,朕放你回去。”
    “明早再回去,行吗?”他又问。
    永嘉意外沈邵会答应,她闻言坚持要当晚回去,沈邵没办法,只能唤人备车,永嘉上了车,却见沈邵一并跟了上来。
    她盯着他:“你做什么?”
    他与她面对面坐着,他说:“你既不随朕走,那朕便跟着你,跟到你愿意原谅朕为止。”
    永嘉便知道沈邵怎可能轻易就放手,她听着他的话垂下眸,沉默未答。
    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传遍夜晚的街巷,永嘉在这略有压抑的车厢沉默许久,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眸看向沈邵。
    她一抬眸便正对他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她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西疆?”
    沈邵听着永嘉的问,回想起几个月前,他曾来过西疆察验军马,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那时他派出去找她的人,已经将大半个大魏找遍了,西疆也开始寻找了,他那番去西疆原只是因为突厥异动,他怕边疆动荡,特来看看最重要的战马。
    西疆有一批战马最是健壮,是当年突厥王为了赎小儿子,献给大魏的雪域战马,雪域战马不仅强悍,与寻常的马比,更是十足的耐寒,所以才能得‘雪域之狼’的美称。
    这进献的万匹雪域战马,在大魏驯养的很好,经了两年的调-教,训练有素,与大魏的骑兵也磨合的默契,随时可以做战时准备。
    他那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见军马备足,也放了心,因是微服私巡,他并未在西疆多停留,南下直接回了京城。
    京城的日子十年如一日般,没有永嘉,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他孤独的住在皇城里,一日挨一日,他之前派去跟踪沈桓的人都是废物,硬生生的将人跟丢了,他彻底断了与永嘉之间的线。
    他也恼过自己,若是最早,她南下迁陵,他陪着她去,是不是就不会丢了她,他也后悔,想着北疆战事时,沈桓明明是主动前来,他却还是大意,他应该无耻些无赖些,将沈桓扣到皇城里,永嘉那般在意她弟弟,她肯定会来京城救他。
    他恨自己,明明有机会不失去她,明明有机会可以找打她,可他都错过了。
    他想起这些,便再次忆起沈桓,他那时千里单骑,难道是料定了他不会抓住他不放吗?
    千里单骑……
    他想起沈桓骑着的那匹奄奄一息的马。
    他一瞬想起那马是品种极特殊的雪域战马,那时在军营他不曾想起,如今猛地忆起,雪域战马不流于市,沈桓能得到这样的马,只有旁人相赠,除了大魏西疆的军营有,便是突厥有。
    无论军营还是突厥,他料定她们一定身在西疆。
    他快马加鞭的追来,他也怀疑过陆翊,可想那时候陆翊正随自己在北疆打仗,他便开始怀疑穆勒,他想起年前他得到永嘉出现在京郊的消息去追,被他故意阻拦,他原是料定了永嘉是被穆勒带走了,可他最后到底是高估了陆翊的忠心。
    “朕若是能早些想到,也不会这么晚才找到你。”
    永嘉原以为是她们在西疆地界里到底没躲藏好,漏出了风声,连陆翊也没能预料到,却不想,破绽竟出现在那么久远的战马上。
    马匹战马,是穆勒送给桓儿的,他是挑了最好的马,想他在路程上省些力。
    她不知该说是上天安排的阴差阳错也好,还是说沈邵太过心细也罢,她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那匹马是桓儿用茶叶从突厥人手里换的。”
    私用战马是死罪,永嘉怕沈邵怀疑到陆翊头上,他如今本就对陆翊起了杀心,她不能给陆翊再多填把柄罪名在沈邵手里。
    永嘉一开口,沈邵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口上什么都没说,他也计算过时间,那时候,陆翊未必有能力将手伸到西疆那么远,可无论如何,他回到西疆后,在明知永嘉在此,却不上报,甚至极力隐瞒。
    永嘉或许不知道,可他是男人,他太清楚陆翊安得是什么心思。
    永嘉即便替陆翊辩解,也未将实情告诉沈邵,茶马镇也好,穆勒也好,都是她逃离沈邵的后路。
    她已不想与沈邵再无用辩解下去了,她逃过一次,还可以逃第二次,天涯海角,哪怕沈邵是皇帝,她不信她便没有活路可走。
    她如今要想办法让沈邵先放了桓儿,姜尚宫和陆翊,想办法让他放松警惕,他如今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他是大魏的皇帝,他就算任性到极致,背后总有江山催着他,他总有没有耐心那日,他总有等不下那日,便是大家一起靠下去,他也总会是第一个撑不住的,只要他稍有松懈,只要他露出破绽,她便带着一家人逃跑。
    永嘉想过,要是她再回到宫里,做沈邵的笼中雀,她宁愿死在无边无际的大漠里。
    辘辘的车轮声止住,马车在湘山别苑外停下,永嘉第一个推开车门想要下去,可她才身子一动,便被沈邵从旁拉住,他将她拉入怀中,抱起来。
    第100章 沈邵留给她唯一的路
    沈邵抱着永嘉下了马车, 又一路稳稳的推门走入院中,待到石桌前,他才肯将她放到地上, 又想扶着她落座。
    永嘉抚开沈邵伸来的手。
    沈邵看着永嘉排斥的举动,喉结暗暗滚动, 他向她解释:“你脚上的伤, 何院首叮嘱要少走路。”
    永嘉闻言未做回答, 她看着把守在各个屋门口的侍卫,对沈邵道:“你先将桓儿他们放了, 他们又不是犯人。”
    沈邵听了, 便挥手, 让门前的侍卫将锁打开,全部退下。
    关着沈桓的屋门率先被踢开,沈桓头一个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姜尚宫。
    沈桓正想大骂侍卫,忽然目光触及到院中站着的永嘉和沈邵, 他立即快步上前,拉住永嘉的手腕,将她藏到身后, 他挡在沈邵和永嘉中间, 满眼怒色的瞪看沈邵。
    沈邵瞧着沈桓这一系列的举动,并未开口, 一旁偏房的门也‘吱呀’一声被人慢慢打开,沈邵闻声看去,目光触到走出来的陆翊,不禁眯眸。
    沈桓看了眼也被放出来的陆翊,随后又转头看向沈邵, 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沈邵看着沈桓,神色不定,他只冷淡开口:“琅琊的账,朕还没与你算。”
    沈桓闻言一滞,他目光一时有几分躲闪,他转头去看永嘉,对上她不解的神色,她问他:“琅琊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桓忙道,他又转回头去沈邵:“你若想算账便单冲着我来,离我阿姐远点。”
    沈邵不接沈桓的话,他只看着沈桓身后的永嘉:“天色不早了,朕今晚住哪?”
    “这没你住的地方,”沈桓抢先开口:“沈邵,我们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追着我和阿姐不放?你做了皇帝,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是,”沈邵冲着沈桓笑笑:“等你哪日也做了皇帝,再来问朕凭什么。”
    沈桓被沈邵的话气得一滞,他连连冷笑,骂他没脸没皮。
    沈邵好似未闻,只等着永嘉安排自己。
    榭香园只有三间房舍,永嘉和姜尚宫住一间,陆翊和沈桓住一间,沈邵单独住一间。
    永嘉安排好,沈邵再不顾沈桓不依不饶的揪扯,转身往房舍中去,走入房舍之前,他脚步一顿,先是望了眼永嘉,忽略沈桓,最后目光冷淡的落到陆翊身上。
    沈邵扫了陆翊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回头,进了房舍,王然连忙跟上,顺便带上了屋门。
    永嘉望着入了房中的沈邵和王然,她目光又扫过院内外留守的一众侍卫。
    沈桓不解的拉扯着永嘉的衣袖:“阿姐,你怎么还留他在这住?”
    “那你能赶走他?”永嘉反问:“你若能一人打倒外面所有的侍卫,我们便能逃出去。”
    永嘉话落,陆翊和沈桓一时皆是沉默。
    外头人多势众,他二人皆是不敌的,更何况屋内还有沈邵,惊动了他,敌他一人也是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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