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曹操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曹操既然心里不高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曹冲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曹操要是再问起,自己该怎么应对。
    他顿了顿,缓声说道:“父亲,我六岁那年您从外面回来,给我带了一样宝贝,别人都没有,只有我有。您记得是什么吗?”
    曹操看着曹冲。
    那么久以前的事,他怎么可能记得?约莫就是随手带回来的小物件。
    曹冲说道:“您给我带了一颗狼牙。不过那颗狼牙不见了,我那时还小,丢了好些天才发现,再去找根本找不着。我不敢告诉您这件事儿,所以想方设法托人另外找了一颗,想用来蒙混过关。”他仰头看着曹操,“只不过,我没再把它拿出来玩过,因为它是假的。”
    曹操没说话,静静听曹冲讲着小时候的事。
    这种小事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那时许五许六还没跟在曹冲身边,环夫人等人又没到洛阳来,显然没有人可以将这些事告知曹冲。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曹冲自己记得这一切。
    只是曹冲的神色太过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
    “这些事我都记得,只是对我来说它们已经发生在很久以前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不是我亲自经历过的。”
    曹冲并不故意调动情绪,只不疾不徐地说完便抬眸望着曹操。
    “我读过庄生梦蝶之事,庄生醒来根本无法确定到底自己是在庄生梦里成了蝴蝶,还是在蝴蝶梦里成了庄生。父亲您南征北战、见多识广,您觉得我是庄生,还是蝴蝶?”
    曹操被曹冲的问题绕得有点晕。
    这种问题,本来就是没法理解和解释的。
    这孩子,人没有变,对他们孺慕之情没变。
    他所做的事,无一不是为了帮助他这个父亲一统天下。
    他平日里特意跟他几位兄长交好,与曹丕他们相处得越发亲厚,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倘若他不是他们的儿子与弟弟,又能是谁?
    他儿子快二十个了,又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
    曹操板起脸说道:“不管什么庄生梦什么蝴蝶梦,你永远都是我儿子。”
    曹冲安静下来。
    曹操盯着他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与我置气,难道你还要我这个当父亲的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曹冲没想到曹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摇着头说道:“孩儿不敢。”
    曹操冷哼一声:“哪有你不敢做的事?这些天你可有来过我这边一次?”
    曹冲语塞。
    “你还嚷嚷着说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曹操说着说着,怒气又涌上来了,忍不住对曹冲开骂,“我看这天底下就数你气性最大,胆子最肥!”
    曹冲也觉得自己那天有些奇怪。
    照理来说他应该据理力争才是,可当时他偏就不愿意低头,一心想和曹操犟到底!
    那不符合他能苟就苟的处事原则!
    只是人的情绪若能时时刻刻都控制住,哪还会有那么多事儿?
    曹冲不敢吱声。
    曹操骂完了,见曹冲又跟个鹌鹑似的,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这小子平时总是嬉皮笑脸,旁人只看得见他的开心快活,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若非荀叔侄俩逼出了他几分真本事,谁又知道他于天下大势有那样的理解,谁又知道他早就暗搓搓准备给世家一记闷棍?
    反倒是那天那么一哭、那么一负气,泄露了他几分真情绪。
    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哪怕懂得再多心底也还存着几分天真。
    要不然怎么旁人看重的权势利禄他全然不上心,竟是只想要那么点父子情兄弟义。
    这一点,倒是不太像他。
    这么个小子当真是看久了觉得烦,不在眼前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么多儿女之中,就他最敢闹腾!
    曹操绷着脸说道:“别再跟我闹脾气,以前怎么样,以后便怎么样。”
    曹冲听明白了。
    这是少了他在跟前晃悠,曹操不太习惯!
    曹操既然主动开了这个口,曹冲也不至于硬杠到底,当真拒绝再和曹操见面说话。
    曹操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他若想做点什么或者阻止什么,少不得要找曹操商量。
    “孩儿知道了。”曹冲乖乖应道。
    曹操见他这般答应,心中稍顺,放他走了。
    曹冲从曹操书房离开,迎面撞上了曹植。
    自从随行到洛阳,曹植看起来越发地意气风发。
    兄弟俩终于碰上了,曹冲不免多看这个大忙人哥哥几眼。他笑眯眯地喊道:“四哥!”
    曹植这段时间忙得像个陀螺,确实没机会与曹冲见面。
    听曹冲一脸热情地喊自己,曹植不免也想起曹冲以前的活泼。他笑着回道:“仓舒。你这是刚从父亲那边过来?”
    曹冲点头:“父亲找我说几句话。”
    至于是什么话,曹冲却是没提。
    能让曹操说出“难道要我这个当父亲的赔礼道歉”这种话,确实值得吹个十年八年,就是得担心曹操听说后一刀把他给了结了!
    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这种事,还是自己私下开心开心就好!
    曹冲见自家四哥明显是要去找曹操,也没妨碍曹植,与曹植闲聊几句便溜溜达达地走了。
    父子俩冰释前嫌没几日,天子刘协正式从行宫那边出发,前往洛阳宫完成禅位大典。
    天子刘协坐在皇舆之上,神色伤怀地听着外面嘈杂的议论之声。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重新踏入洛阳。
    这是他最后一次乘坐代表着天子御驾的皇舆。
    从今往后,他便再也不是天子了。
    刘家天下,终归还是葬送在他手中!
    第134章 【人中苟帝】
    这些天曹家上下陆续从邺城、许都被接到洛阳,曹冲也见到了环夫人和两个弟弟。
    一别就是近两年,两个弟弟长高了不少,只不过也才十岁出头,搁后世还是中小学生,如今却已经封侯了,说不准再过些时日还能封个王什么的。要不怎么说人要回投胎?
    曹冲抬手揉揉两个弟弟的脑袋,笑眯眯地问:“近来可有好好读书?”
    曹据和曹宇心里对曹冲很亲近,连听到曹冲这种灵魂拷问都挺高兴,与他分享了许多在邺城读书的事。
    曹家人到齐之后,最远的蜀中也有人回来了,这样的大事哪怕不能全数归来,那也是轮流归京的。
    这次回来的是夏侯渊,他本就不太擅长守城,这次把事情安排妥当便从蜀地归来,顺便捎带上一批蜀中人才。
    曹冲得知此事,屁颠屁颠跟着曹丕、夏侯去迎接夏侯渊一行人,想看看夏侯渊从蜀中捡回什么人才。
    到了地方听夏侯渊一介绍,曹冲就惊呆了。
    夏侯渊捎回来的蜀中人才,居然有法正和孟达!
    这两人本都是扶风郡人,后来天下大饥,他们相携逃入蜀中,投入刘璋麾下,曹仁和夏侯渊等人入蜀轻松拿下刘璋,这两人来不及外逃,也半推半就地改换门庭!
    曹冲吃惊的倒不是法正和孟达投了他们曹魏,而是……
    曹操的目光看向夏侯渊的脖子。
    夏侯渊,字妙才。
    他记得有一出故事叫“计斩妙才”,讲的就是法正给刘备出谋划策,设计斩杀夏侯渊。
    夏侯渊这个汉中守将没了,军心一下子乱了,曹操当时都六十几岁了,得知夏侯渊死讯后咬牙亲临汉中,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这地方,不得不让出荆州数郡给孙权来制衡刘备!
    所以说世事多奇妙,他居然看到夏侯渊和法正凑在一起,甚至还相谈甚欢!
    真是活久见啊!
    现在刘备没拿到益州,没接收法正等人才,自然也没有什么汉中之战,他爹应该不用拖着六十多岁高龄的身躯亲临前线了!
    曹冲觉得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他爹坐镇洛阳,好好靠武力震慑众人,这样稳住个十几二十年,天下应该可以被收拾得盘靓条顺。
    到时他爹正好退休疗养身体,安排他二哥上位,他二哥上位后手段稍微温和点也没关系,反正该整顿的都整顿了,接下来只要踏踏实实守成就好!
    看来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喂养他爹和他二哥,让他们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这样天下会更安稳一点!
    曹冲认认真真在心里做着未来规划,很快便迎来了禅位大典这一天。
    作为曹操排行相对比较靠前的儿子,曹冲与已经封侯的兄弟是有资格参与这次禅位大典的,只是位置不怎么重要罢了。
    曹丕、曹彰有实职在身,没与他们站在一块,排在曹冲前头的便只有他家四哥。
    曹冲明显看到他家四哥不时对二哥、三哥投以羡慕的眼神。
    想想也是,都是一个母亲生的,岁数还相差不远,曹丕只因为年长几岁就能隐隐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曹植哪里能甘心?
    曹冲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不怎么说平定天下只是第一步,一统天下之后曹操手里的权力就大了,跟着他打天下的人得封赏,继承人的问题也得开始考虑。
    蛋糕到手了,怎么分是个大问题。
    从曹操的角度来看,定不下合适人选也很正常,古往今来大多英雄人物都有点自恋,看着后继者总觉得哪都不太符合自己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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