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洛冰河抛下了幻花宫和魔界所有的事务,全心全意的守着沈清秋,照顾小孩饮食起居,不肯让别人插手分毫。
    人人都知道,只要是沈仙师在的时候,自家君上根本就不会把心思花在别的事情上。人人也都知道,洛冰河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沈清秋的情况,生怕那个蜷在被子里软软小小的躯体,下一秒就要化成青烟消散没影。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兢兢业业的干着分内的事情,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自家君上雷霆震怒,自己怕是基本只剩考虑后事了。
    那日纱华玲走后,洛冰河又重新走到沈清秋门外,贴着门慢慢的滑坐下来,沉默许久,如同一座雕塑。等到夜深了,才推开门走进去,轻手轻脚的脱衣上床。
    沈清秋的睡眠很浅,一点点声音便睁开了眼睛,撑起身体想坐起来。
    洛冰河夜视能力极强,准确的伸出手将小孩塞回去,翻身上床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扯过被子,将两人结实拢好。
    “你要和我一起睡”沈清秋还有些睡意迷糊,下意识的问道。
    “嗯。”洛冰河把他搂紧,隔着一层中衣,想努力将他暖得再热乎些。
    小孩动了动身体,伸手推推他,“不舒服,你下去。”
    洛冰河被他蹭的心里发痒,低喘两口,“师尊,听话。”捏过沈清秋一截细巧的手腕,委屈道,“这也是我的床,你把我赶跑了,我睡哪儿”
    小孩“哦”了一声,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彼此沉默半晌,沈清秋突然又低低的说,“那你可不可以另外给我找一张床。”
    洛冰河愣愣的抱着小孩,大受打击,“师尊你就这么讨厌我。”
    洛冰河捏着沈清秋一截手腕,眼泪就和下雨似的,啪嗒啪嗒的打落在小孩的手背上。
    沈清秋无法接受一个大人却比小女孩还爱哭的事实,终于不淡定起来,“你哭什么……”
    洛冰河在小孩的胸口间深深埋头,不动声色把沈清秋的衣服弄湿一片,“我知道师尊嫌弃我,可是我……不敢再放你一个人了。”
    小孩似懂非懂,“你不要担心。我一个人睡觉不害怕的,不要人陪着。”
    洛冰河笑了笑,凑到他耳边哑声道,“可我害怕。”
    摸了摸小孩的脸颊,洛冰河松开环抱的手,退出距离将两人分开,重新给小孩拢好被子,柔声细语,“你睡吧,我就在这里不过来。”
    沈清秋睡着后,洛冰河低垂着眼,无声息朝着那一侧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呼吸清浅的躯体。生怕将人惊扰,手在虚空中游移了片刻,终于轻轻落下,抓住小孩散落在枕上的一缕柔软的头发,握在手心里。
    幼小的沈清秋是安静听话的,也是冷淡的。也许并不能用冷淡来形容,洛冰河说不上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客客气气的和你相处着,你受伤了他嘘寒问暖,却保持着并不会牵动血肉的疏离。这种感觉让洛冰河非常恐慌,有时候半夜猝然而醒,看见小孩还在自己身边,才略略松口气,之后再无睡意。
    若是沈清秋没有出事的话,此时肯定会轻叹一口气,把自己抱进怀里摸头顺毛,无奈又温柔的说,你这孩子,又多想了。
    洛冰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任汹涌叫嚣着的疯狂思念将自己兜头淹没。
    在漫漫黑夜里,洛冰河突然想起了沈清秋自爆而亡的那五年。那时候也是这样,他躺在他身边,眼巴巴的望着那个寂静无声的躯体,在无边的凄绝寒冷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绝望中找希望,像是要从一座山里徒手挖出一个人,为一丝侥幸挖到双手鲜血淋漓,从来都未敢停下。
    自从变小之后,沈清秋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清秀的小脸上总是不甚有血色,嗜睡却眠浅,倒像是小孩从娘胎里带出弱症的模样。洛冰河知道周身灵力被皆数抽尽对这副身躯的影响有多大,可心急又心疼,也只能让纱华玲等人没日没夜寻觅解决之法,除此之外不敢随意施治,找来最贵格的温补药材,养着沈清秋的身体。平日里,洛冰河换着花样给他下厨,绞尽脑汁琢磨小孩子的口味,又叫人上街去搜罗各种小玩意,堆到他面前,给他玩着解闷。
    洛冰河成天守在他身边,带着一点笑意撑着下巴看着他,像是看不够自家师尊这副稚气可爱的样子,时不时伸手揉揉小孩的秀嫩脸蛋,算是揩油。
    其实,抛开所有的担忧,这样的日子很不错。
    后来小孩精神养得好些了,不肯呆在寝殿闷着,洛冰河就遣散众人,领着他在幻花宫四处散心。幻花宫的仙府占地宽广,除去奢侈的画栋雕梁,府内奇花异草和珍禽异兽亦数不胜数,可划做一方天地。用来玩赏,倒是个绝好的地方。
    洛冰河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幻花宫内的一草一木,一门一窗,虽然早已将这个地方摸得透熟,但是从没上过心。幻花宫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在他心里比不上清静峰的半点好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要是让他说出沈清秋的竹舍前究竟有多少棵竹子,思索片刻,他也能准确报上数来。
    可如今,幻花宫于他来说,却有些不一样起来。或者说,只要是有沈清秋的地方,总是格外有意义。
    早上的时候,洛冰河喂沈清秋喝完药,抱着他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花影重重的庭院。庭院中间是一方清深池水,幽幽寒寒,微波摇曳。
    洛冰河把小孩放下来。沈清秋凑到池水旁边,“有鱼吗?”
    洛冰河不动声色拉紧他的手,防止他掉下去,“有的。”
    小孩看了又看,“在水底吗”
    洛冰河笑了笑,“这就给你叫出来。”
    说着手心捏诀,庭院内顿时风声飒飒,清香阵阵,过了须臾,只见从深红浅红的花间飞出千百片花瓣,纷纷扬扬围着两人环绕几周,便飘然落在清碧池水间。
    沈清秋抬头看着洛冰河,却被轻轻捂住了嘴。洛冰河在他耳边悄悄道,“别说话,看。”
    花瓣落在池水上,激起千层涟漪。片刻,水底一阵翻涌,几个波澜间上百条银色小鲤鱼便扑腾着翻了上来。水面渐渐平息下来后,一尾尾鱼便悬游在池水面,一啄一啄的吻着水面上的花瓣。水面晨曦漾漾,银色和浅红交叠,相当好看。
    沈清秋看的出神,早上的凉风拂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小小寒噤,立马被人整个儿抱起来放在腿上,裹好衣服抱进怀里。
    洛冰河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小盒鱼食放在沈清秋手上,抱着他坐上池水边的岩石。
    日影下澈,清晨的凉风习习,洛冰河把头贴在他的脖颈间,嗅着沈清秋身上独有的气息。小孩兴致勃勃的投喂水中的鱼,洛冰河定定的看着他,心里一片平静。
    如果找不到恢复的方法,一直这样,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关于这一切的原委真相,关于二人的关系,若是沈清秋无从问起,洛冰河也就并不打算告诉他。
    洛冰河心想,只要师尊还在他身边,所有的困难和痛苦,他一个人承受和解决就好。
    “咱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这里太冷了,一会儿就回去吧。”洛冰河说。
    沈清秋点点头,抛出一把鱼食,水底的鱼纷纷围了上来。
    洛冰河道,“师尊你要是肯一直这样听我的话就好了。”
    沈清秋扭过头看着他,“我以前很不听话吗”
    “不,”洛冰河想了想,“应该说是非常、非常不听话。”
    “为什么?”
    洛冰河收拢了手臂,将小孩紧紧圈在怀里,扳着指头数。“你以前老是乱跑,让我找也找不到。”
    “你以前还从来不肯听我好好说话,听我解释。”
    “就算我是为你好,你也不领情。看见我,转身就跑。”
    洛冰河深吸一口气,“你以前还……差点不要我。”
    小孩垂着眼眸想了想,一偏头,“可能是因为,你这个人很烦,所以才不想要你吧。”
    洛冰河愣了半晌,晴天霹雳。好半天才泫然欲泣的开口,“……师尊你觉得我烦”
    烦。真的烦。
    吃饭总是要问好不好吃,喝药老不免问苦不苦,每天要拉过自己的手腕探上几十回,做任何事情总将一双眼睛死死的落在自己身上,而一天下算来,就没有一刻不是凑在自己跟前的。
    而且……还挺爱哭。沈清秋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沈清秋抿着嘴,悄悄看了一眼洛冰河,有点紧张。
    没想到,洛冰河并没有多说什么,待沈清秋把手里的鱼食喂完,默默无声的把他抱起来,送回了寝殿,轻手轻脚的将他放在床上。
    “一会儿会有人送点心过来,都是你最喜欢的。”洛冰河摸了摸他的后脑,转身出去了。
    一直到中午,沈清秋也没有见到洛冰河的人影。
    沈清秋看着门口的方向,目光微动。无声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随手拿起床上的小玩意儿默默摆弄着。堂堂魔君的床上居然堆满了小孩的玩意,说起来也是个奇观,侍女端着点心碟子进来,对此景象已是熟视无睹,把碟子放在床头,立即退出。
    沈清秋百无聊赖的从床尾爬到床头,趴在床上,拨弄着床边柜子上的浮雕。玩着玩着,浮雕竟然起了变化,柜子深处发出“喀嚓”一声。
    兽形的浮雕缓缓张开嘴,一层抽屉被吐了出来。
    沈清秋先是一愣,接着便好奇的凑了过去。
    只见那层抽屉里,宝贝似的放着几册书。书的装裱花里胡哨,但却很精致,在书的封皮上,还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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