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荀牧眉心渐渐拧紧。
    很快,他将这本案卷快速过了一遍,将之放到一边,又翻出一本。
    其实这份案卷并不算多,毕竟着实没多少调查的意义,只不过年代久远,时不时的增添些许,倒也积蓄起了几本来。
    就如中队长所说,没多少有价值的线索,汪海每次来派出所,并非是有了新的发现,纯粹就是不甘心。
    到了后头,接警记录都开始变得敷衍起来,但这也是难免,荀牧也理解他们,没多说什么。
    阿先与另一名刑警也跟着翻阅案卷。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那中队长又开口了。他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反正是觉得,汪海他幺叔并未作案,咱们派出所的老人们也没对不起他。”
    荀牧轻轻点头,两本案卷看了下来,他也有了大概的判断。
    结论和这位中队长差不太多。
    又过了几分钟,阿先放下案卷,有些无语的说道:“这么偏执甚至偏激的人,怎么无灾无难的活到现在的?竟然没被人打死,也是奇葩。”
    “是啊。”荀牧却也支持他的看法,咧嘴说:“一桩仇恨深埋二十年后终于忍无可忍怒而杀人,就已经怪夸张的了,但勉强还能理解,可他这……
    分明已确切的告诉他,他幺叔并无作案条件,还非认死理咬定是他幺叔杀的,啧!”
    阿先想了想,又问:“对了,荀队,来的路上,你不是说汪海可能并非直接凶手么?怎么回事儿?”
    “是根据尸检得出的结论,”荀牧抬手点了点额头,一面整理思绪,一面说道:“从受害人体表的伤痕受力方向判断,几名加害人的身高,应该和受害人相差不大。
    当然,这个‘不大’究竟是多少,还不好判断,误差很大,可能达到十公分甚至二十公分,但绝对不会达到近乎半米的夸张差距。
    而还海蜇的死因目前基本确定,就是被殴打致死的,并未参与殴打他的汪海,直接作案嫌疑便被排除了。”
    “噢?”中队长浓眉微轩,纳闷道:“竟然不是他?咱们误会他了?”
    “难说,”荀牧摇头:“但就算他并未杀人,也绝对参与到了本案中,至少将受害者尸体转移到工地去的,八成就是他了。”
    顿了顿,荀牧问道:“他幺叔……仇家很多吗?”
    “这就不太了解了。”中队长摇头说道:“看卷宗,零一年那会儿倒是调查过汪鹏——嗯,汪鹏就是汪海幺叔的名儿,随着生母嫁给汪海他爷爷后就跟着把姓给改了过去。”
    荀牧摆摆手,他便接着说:“当时汪鹏也快四十岁了吧我记得?案卷上有些,他是做生意的,管材批发,讲究和气生财,与人为善,并没有什么仇家。
    不过当时的调查,以围绕他与他哥哥嫂嫂的矛盾为主,这方面并没有展太开,何况都过去十九年了,究竟怎么个情况还不清楚。”
    “嗯?”荀牧眉心一皱。
    “怎么了?”中队长问道。
    “隐约好像有哪里不对……”荀牧揉了揉眉心,略一思索,又打了个电话回支队,让人将案卷翻出来拍给他看看。
    片刻后,他收到信息,嘴角一抽,道:“搞错了。”
    “啥?”
    “受害人,年龄四十岁左右。”荀牧说道,一面说,还一面翻出凃仲鑫的手机号码,拨打过去,并继续说:
    “汪鹏零一年的时候就四十岁了,而如今汪海更是已三十二岁……那显然被吊起来的那具尸体,就不是汪鹏。啧,来的路上竟然一直忘了这个细节。”
    “会不会他长得比较年轻?”中队长问道:“个别男性,注意锻炼和包养的话,保质期可以很长,四十岁六十岁,不见得能很好地分辨出来。”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阿先说道:“***可都六十七岁了,瞧着比老海都年轻。”
    荀牧斜了他一眼:“你拿汪鹏和大大比?”
    “咳咳,”阿先干咳两声,又说:“那苏队也五十多岁人了啊,瞧着也就三十七八的模样,内身材内肌肉疙瘩……”
    正这时,凃仲鑫终于接了电话,荀牧便又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说话,随后便将手机放耳朵边,说:“喂,老凃啊……嗯,才开始解剖?没事,不着急不着急,就是问问,受害者年龄能确定吗?”
    说完,他想了想,又放下手机,开了扩音。
    凃仲鑫声音便从中传出:“现场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没去现场。”
    凃仲鑫:……
    片刻后,他说:“从牙齿磨损程度判断,三十岁左右,不超过三十五,不过他面容显老,看上去得有四十。具体的,还得解剖了才能知道。”
    “得,又更‘小’了。”荀牧撇撇嘴。
    “咋?你们不是已经确定受害人身份了吗?”
    “我们确定的身份,是个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中老年人。”
    凃仲鑫:……
    中队长挠挠头:“这不能怪我啊,也是这家伙,和照片上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唉等等,会不会是汪鹏他儿子?年龄的话也真好对得上,别看汪鹏比汪海他爹小一岁,但反倒早两年结婚,娃也大汪海两岁,今年三十四了。”
    “你等会把地址给我个,我上门问了再说。”荀牧道,接着又将手机抬起来,嘴巴对着机屁股说:“对了老凃,还得再问你件事儿。”
    “你说。”
    “我离开支队前,调出小祁的执法记录仪看了眼在线视频。”
    “怎么感觉你话说得有点别扭……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了你现场尸检时下的结论。”荀牧说:“先前在支队就想问你,结果忽然被汪海汪鹏这边的事儿给打断了思路……
    就是,你不说凶手和受害人之间有着相对剧烈的搏斗吗?可你之后又说,受害人是被偷袭了,一砖打在后脑勺,晕了过去,接着手脚就被捆了起来,被单方面的暴打……这不自相矛盾么?”
    凃仲鑫那边,沉默了两三秒。
    接着才听他说:
    “第一句,是错判——因为他指甲缝被凶手刻意清理过,而且身上还有大量的伤,包括挠伤,衣服纽扣也被扯坏了几个,就下意识的得出了这个结论。但之后详细检查,发现我错了,所以就没再提这事儿。
    还有别的问题么?”
    “原来如此。”荀牧恍然,接着又赶忙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先忙吧,挂了啊!”
    收起手机,荀牧看向他们,说:“你们也听到了,受害人年龄不超过35。通过牙齿磨损程度判断年龄,虽然有一定的误差,但不会太大,保养的再好,五六十岁人的牙齿和三十岁也没法比。”
    中队长立刻翻翻找找,取出一卷案卷,说:“这上边有登记汪鹏家的具体地址,不过有些年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搬家。”
    “有联系方式吗?”荀牧问道:“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又没换地方工作的话,想来不会轻易更换手机号码。”
    “有。”中队长直接将案卷递给他。
    荀牧接过,随后再次掏出手机,拨通了该号码。
    不一会儿后,电话接通。
    “歪?边个?”声音传出。
    “你好,余桥公安刑侦支队。”
    “嘟嘟嘟。”
    荀牧嘴角一抽,再次打过去。
    这次多过了一会儿,对面才接通:“走咩野啊雷?滚友!”
    得,果然又一次被当成了骗子。
    “汪鹏先生,是吗?请问您现在是否方便来一趟丰禾派出所?或者您给个地址,我过去也成。”荀牧立刻说道。
    “咩啊?”对面问了一句,但似乎有些“动摇”了,迟疑一阵,便又用粤语报出了现在的地址。
    是家挺出名的建材批发市场,距离丰禾派出所约莫五公里。
    荀牧立刻道:“请您在原地稍后,我们这就过去。有一桩案件,需要您的配合。”
    他更加疑惑:“真嘅差佬?”
    “当然,”荀牧笑了:“哪家骗子这么大胆,敢约你们线下见面?请您稍后,我们十五分钟内到。”
    说着,他挂断电话,看向阿先他们:“一块过去?”
    阿先和另一名刑警自然没意见,倒是中队长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我也一块?”
    “一块吧。”
    “成。”
    ……
    路上,中队长继续介绍道:“说起这个汪鹏,也是巧了。汪海笃定他杀人的一个重要的所谓的‘依据’,刚刚就讲过,汪海父母刚死一年,他就成功发迹了,所以汪海笃定他从他父母身上谋取了天大的好处。
    怎么说呢,你们已经知道,汪鹏一直在做生意,而且一直搞的都是建材生意,不过当时的规模比较小,自己住的出租屋当仓库,买了辆的士头,天天自己送货。
    当时建材市场发展前景还是不错的,但他体量太小了,从九五年一直到零一年都没啥起色,但零二年的时候,忽然就抬头了,越做越大,零七年更是直接搬进了建材城里。
    看案卷,也就这事儿询问过他,他说当时他有在炒股,小赚了一笔,又投入到生意里头,也是运气好,体量略微加大,生意还真好了,而且越做越旺。
    前辈们倒也调查过他账户,他很配合,账户没有问题,他确实是炒股小赚了一笔,来源正当,没什么好说的。
    可汪海不认啊,甚至以为汪鹏花钱买通了那些前辈……要说他真这么认为的话也就算了,偏偏他又还继续跑我们派出所报案,又跑信访办啊纪检啊各个单位投诉,简直了。”
    荀牧始终一言不发,就静静的听着中队长讲述。
    说来说去,还是在论证一件事儿——汪鹏很干净,没有杀害汪海父母的嫌疑与动机,也未从他父母失踪这一事上获利。
    留下的老房子,也还在汪海的名下,汪鹏并没有动。
    十二分钟后。
    建材批发市场。
    荀牧四人很快找到汪鹏的铺子。
    别说,铺子还挺大的,占了两个铺面,目测一百四十四平米,此刻汪鹏就坐在里头的大茶几主位上泡着茶。
    瞧了两眼,荀牧发现,汪鹏和受害人果然特别像,似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更奇葩的是,他俩一个显年轻,一个显老,汪鹏目测不到五十岁的样子,而那名受害人目测四十出头……
    汪鹏没有别的兄弟,受害人与他大概率是父子,但硬要说,真的更像兄弟一些。
    几人走进去,荀牧问道:“汪鹏先生,是吗?”
    “滚友?”
    荀牧嘴角一抽:“我说过,罕见有骗子,会作死到约人线下见面。”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出示给汪鹏看,并报出自己的警号,道:“你现在就可以打110,核对我的警号,我的身份。”
    “呃……荀队长荀队长,真真不好意西。”汪鹏赶忙站了起来,说:“也怪我,前不久刚被讹了一笔钱,现在还怕着。”
    作为生意人,他当然会讲普通话,只是不太标准,带着很浓的口音。
    “噢?被骗了?报案了吗?”
    “哎呀,钱不多,八百,算了,懒得折腾,自认倒霉咯。”汪鹏说道:
    “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老板,这一个月乱七八糟的电话多得很,一下说我中奖了,一下说我鹅子出事了……第一次被骗了八百块,之后我就学精了,再没被他们骗过。
    但这帮家伙,越来越夸张,这不,前天还有人说我鹅子被人绑架了,要我打一百万过去?真是搞笑哎,我鹅子这么大人,还能被绑架?成天乱讲,还不如说他被车撞了。”
    一面说,他一面涮好了杯子,给荀牧等人倒了茶,又摸出烟要给他们几人散烟,被荀牧婉拒。
    余桥有先例,有瘾君子散烟给派出所民警,烟内藏毒,民警不查中招,被该瘾君子反手举报,是以余桥上下民警都引以为戒。
    就连茶水,荀牧也不打算喝。
    汪鹏也不以为意,只道:“荀队,你们来……是查什么案子?”
    “关于你儿子的。”荀牧说道:“或许你前天接到的那个‘勒索电话’,不是诈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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