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代表了释尊对他的态度变化,还是释尊赞许他的作为,又或是别的什么。所有的种种可能都在佛身的脑海里转了一遍,然后又同样的传递到净涪本尊那边。
    被冷不丁地灌了一脑袋的种种权衡考量,净涪本尊如何还能沉入定境里?
    他撩起眼皮看了佛身一眼,问道:‘你想那般许多作甚?’
    是啊,他想这么许多作甚?
    魔身、本尊、他的决定早已定下,也没想要因为别的什么人而更易心思,更没为他们自己的决定后悔过,如今又何必为了释尊这一问而心思浮动?
    佛身垂下眼睑,合掌低唱一声佛号,便将那处祗树给孤独园里释尊的言语、神态俱都放到一侧,收敛了心神,趁着刚才释尊与他说经的那一阵东风,开始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
    本尊见他收敛心神,也不再多言,同样垂落眼睑,沉入定中。
    佛身脱出祗树给孤独园所在空间的那一瞬间,净涪手托着的那一片被金色佛光罩定的贝叶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金光,自净涪百会穴处投入他的识海世界,像归巢乳燕一样变作一片菩提叶挂在佛身身后显化出来的那一株菩提树树枝上。
    这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回归全然没有惊动到净涪本尊,便连佛身也没有察觉到异样,他们还沉在定境里,一点点地参悟经义。
    上一回在王家村里收取第九片贝叶的时候,净涪其实就已经窥见到了迈入第八住童真住的曙光。而到得这一回,体悟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六分正信希有分的时候,他就真真正正地站到了门槛边上。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往前迈出一步。
    而这一步迈出,他能进入到另一片天地。
    童真住。
    保持着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童真之心的境界。
    舍弃一切因欲壑而生的权衡、考究,抛去一切世间束缚在心头的条框规矩,由心而行,由心而动,由心而举。
    那样的境界,不说净涪佛身,便是本尊和魔身一并加起来,也是没有过这样的体悟的。
    他前后的两段人生里,有过两段童年时光,但就是没有过真正童真赤子的时候。
    认真说来,其实净涪也确实是有点想去体验体验这种境界的。
    不是因为各种需要,而是他自己单纯地想体验体验这种感觉。
    若他还是上辈子在魔门时候的状况,那他必是没有这个心思的。童真?真正拥有赤子童真之心的人在魔门可是早早就化成白骨了,哪还活得到后来?
    但这时候情况不一样了,他现在在佛门里,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机会去试一试他的这一个想法。
    不过站在门槛边上,净涪停下了。
    他张目往门的另一边风景看过一眼,便还在门槛边上坐定,再没有别的动作。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这么快又晋入下一重境界。
    他突破修为境界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净涪自己都觉得不甚真实。
    倘若不是他对自己的情况还算有把握,倘若不是每每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在祗树给孤独园里见到的释尊一直没有别的表示的话,净涪自己怕还要以为他在做梦。
    谁的修为突破会像他这般轻易的呢?
    年不过二十许,一身修为就已经到了旁人难望项背的地步,真的不是在说笑?
    哪怕有前世遗泽,这也显得太过了。
    须知,他可比不得左天行,他是真正的从魔门地界上转投到佛门这边的。
    净涪自己定了心定了神,也不再多想,持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便再度入静参悟。
    西天灵山胜景里,正与迦叶尊者说法的释尊忽然开颜一笑,说道:“他这小孩儿还是想得太多了。”
    迦叶尊者知道释尊说的是谁,也知道释尊并不真是的气恼,便笑着应道:“禅定法门在那小界里没有先例可循,他又确实有这个悟性和缘法,有此进展实属应当。不过他不知,倒也不能就怪他想得多。”
    释尊本也没如何在意,就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如今被迦叶尊者这么一驳,他只笑笑,便就将这事翻过去了。
    西天灵山胜景里的这一番对白在西天佛国里都没传开,更别说传落到景浩界这样的小千世界了。
    景浩界里的修士和生灵没有人听说过释尊和迦叶尊者的这一番对白,也全然不知道释尊和迦叶尊者对净涪的态度,他们还和平常时候一般,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妙安寺地界里,被相继入定去了的净涪、净封一句话都没交代直接抛下的唐远鹤几人是真不急。他们甚至学着车队里的其他人那样,挑选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安置了下来。
    还是净封先从定中出来了的。
    他不过只听得唐远鹤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某一段经文的两个字,却耗费了足有五日余的时间去平复他的心绪。面对这样的事实,净封自己也是摇头。
    但这事真的怪不得他。
    正信,笃信正法之心……
    佛门里,什么样的经典才能以“正信”这样的两个字开篇。唐远鹤不知道,他净封还能不知道么?
    这必得是真经,必得是真理。
    净封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世尊亲授的真经,全天下的佛门子弟都知道。但他道路已定,哪怕心慕正法,也不想轻易更易道途,更不愿意仅因为别人的一点不小心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好不容易熬过了王家村的那一场,到得现在又要陷进去,那他先前岂不都是白忙活了?
    净封摇头,他抬眼寻到唐远鹤的位置,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浅浅的不虞。
    唐远鹤原本察觉到净封那边的目光,转眼望来,却恰恰见得净封看他的这个眼神,心中一跳,知晓不好,也顾不上其他,腾地站起身来,就要抬脚往净封那边去。
    但他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只站起了身,就忽然定了神。
    不急,他不能急,一急就慌,一慌就乱,一乱就容易出错……
    唐远鹤站了一小会,又低声和两个老仆说了两句话,就转身走向了净封。
    净封出关后又三个月,外间的时间都已经从初秋走到了初冬,净涪才出了定境。
    他出得定境的那一日,气温恰好一顿猛降。骤降的气温于常人倒没有什么,但对于唐远鹤这样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的小童儿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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