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艾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调,问道,“倘若……他真的有艾尔玛的血脉,那么既不能对他动手,他的存在又势必会影响到您的计划。”
    希瑞尔抬头看了眼驾驶座。艾维装得再平静,言外之意也很明显。他把克洛恩抱到自己腿上,慢慢道:“我不会让他影响到我的。”他已经不会再去纠结对方的底线了。
    付出的太多,就收不了手了。他能压的赌注都压在上面了,又怎么会在乎一段虚无缥缈的血脉。纵使他是又如何,中立抑或两边摇摆在希瑞尔看来没有任何不同,既然是注定站在对面的人,那又何必手下留情。至少现在害怕的不是希瑞尔,而是对方。
    何等讽刺,这样在乎希瑞尔的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认定的敌人。
    这夜果然辗转难眠。克洛恩趴在沙发上懒洋洋睡过一个傍晚,此刻正是活跃的时候,不见猫影,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希瑞尔清醒地躺了很久,还是起身从酒柜里挑了瓶酒。
    奥萝拉的电话转接过来的时候,他的思维已经有些浑浊。然而那头小声说的一句话,叫他瞬间一个激灵,所有的酒意一扫而空。
    “希瑞尔——我恋爱了。”
    难得一次没有用敬称,虽然语气很小心翼翼,艰难得仿佛每一个单词都用尽力道,但也确实将他放在了一个可以平等直视的位置上,就像面对一个朋友、一位亲人,带着有些忐忑有些雀跃的语调这样对他诉说。
    希瑞尔头皮发麻地听着线路另一端小女孩语无伦次絮絮叨叨的描述,有很长的时间,思维像是布满铁锈的齿轮般,连运转一下都难。
    奥萝拉的年纪是不小,各番名利荣耀场子里打滚,属于自己的人格与评判事物的标准早已经健全,她有权选择喜欢的对象,玩玩也好谈恋爱也罢,早已不是需要叫人担忧的孩子了,可是……为什么是马卡斯?
    所以,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被这不可思议的发展给震惊了。希瑞尔情不自禁把手按在额上,手指抓住头发,扯着头皮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难以想象,匪夷所思……倒不是说他对此有什么不满,只是,相较近乎完美的奥萝拉来说,马卡斯竟然取得她的青睐……何德何能?
    不得不说,当年希瑞尔自己为奥萝拉开启的就不是个普通世界,上到王室权贵,下到佣兵狂徒,这个世界已经向她袒露了最根本的面目,她的眼界见识早已不是那些困束于一个圈子的贵族小姐们所能够得着的。远的再说,圣兰顿这个人带她混迹的就不是一般场所。这个男人有心机有手段有魅力有胆量,什么地方都敢带着奥萝拉转悠,什么游戏都敢带着奥萝拉上手,这段时间来算是彻底补全了希瑞尔遗漏的那些边边角角。
    就奥萝拉所遇到的那些人来说,身份尊崇地位高贵甚至人格魅力盛世美颜的人不一而足,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都在她眼底,所以……为什么偏偏是马卡斯?
    这个困惑深入人心,以至于奥萝拉在说些什么他完全没听到。
    不知是这厢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还是那头的奥萝拉终于发觉到自己大晚上打电话的举动有些难为情,声音不知不觉就弱了下来:“阁下?”
    希瑞尔能说些什么呢!对比一下,傲娇偏激炸毛不讨喜的马卡斯跟奥萝拉……希瑞尔对后者的期待,真的是要高出太多了!
    “……我没有意见。”
    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奥萝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我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很长时间希瑞尔一直保持着某种呆滞的状态,有一个时刻忽然打了个激灵浑身都精神起来。几乎是飞快地把那通电话的录音调出来,然后反反复复一个词一个词掰碎了听了好几遍。
    他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仰头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空。莫名的什么难过沉郁的情绪都没了。
    奥萝拉的大致意思……她觉得马卡斯很有意思,踩起来很好玩,对她嗤之以鼻的态度也很有趣,私下算计了一番,发现自己这不同寻常的关注没准是好感。鉴于马卡斯的身份问题,她觉得自己应该先跟监护人报备一声再下手。
    希瑞尔不忍直视地拿手搭在脸上半天没动静。想来想去,觉得奥萝拉会看上马卡斯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两人说来也是年少相遇,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真要说起来也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而且,马卡斯太干净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单纯得有些蠢了。奥萝拉对他最欣赏的层面应该就是——一眼就能看得透他的全部。
    马卡斯身上没有秘密,不藏心机,做事风格永远直来直往,就算萨弗艾尔夫人交汇他必要的曲曲绕绕,但他也不屑使用。心眼是不缺,脑筋也转得够灵活,因为马卡斯很难信任别人,除了杰佛里这个朋友之外,他跟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这点已经够用了。大概正是这些让奥萝拉刮目相看吧,对于玲珑心肝思维缜密总是在心机叵测之人间打滚的她来说,马卡斯应该很让她有安全感,在这种人面前,她完全不用担心对方有心机有胆量捅她一刀。
    希瑞尔想通之后的反应:“……”
    这糟糕透顶的世界!算了,睡觉去。
    *
    大清早的,艾维就觉得希瑞尔的精神状态不对。
    神采奕奕,气度非凡,穿过餐厅落地窗照下来的阳光,让他的每根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光辉的颜貌哪还有一点昨日难掩的疲惫与沉郁。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脸问号的艾维吃完早餐就去忙工作了,离开餐厅时回头看了眼,希瑞尔在看报纸克洛恩在啃牛排,一人一猫连眼皮都没往上掀一下,顿时有点心酸。
    希瑞尔的注意力没在报纸上,他想的是最近迫在眉睫的一系列事情。
    尤利西斯的事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无论他再怎么替自己开脱,也得果断承认错误。说到底,他就是仗着别人的信任胡作非为,就算出发点再怎么冠冕堂皇,就算让他陷入如此绝境的不是自己,希瑞尔也有着难以逃脱的责任……怎么弥补?
    巴斯克地区不管怎么说都是西班牙的内政问题,抗议战斗多年依然悬而未决便意味着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问题。希瑞尔自己已经麻烦缠身,让他去纠结这种主权与独立问题,不是不能,而是不能在当下去做。动辄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动摇的问题,并非光凭一腔热情就能解决的。尤利西斯的先辈以血火奋战至今,他凭尽所有蛰伏所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希瑞尔就算真的想借此补偿,也得从长计议。
    希瑞尔真正害怕的是,尤利西斯会彻底破罐子破摔走到绝路。他不怕他丧失信心一蹶不振,也不怕他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他甚至早已预备好了承受仇恨与报复,可他怕尤利西斯自我放弃。或者说,先前破釜沉舟的举动实在吓坏他了。偏偏他觉得,以他对尤利西斯的了解……真有很大的可能剑走偏锋。
    只要关系到人心,再周密的计划都会有偏差,只要牵扯到人性,再完美的策略都会越轨。希瑞尔想得很美,可真的是想得太美了,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但真问他后不后悔引爆导火索,他又无话可说,因为重来一次,他仍会是这样的选择。
    在确认自由意志接纳甚至培养恐怖分子作为手段的时刻,他就知道尤利西斯立在悬崖边上了,无论是出自道义还是单纯地想救他,希瑞尔都不算错。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计划还是太过单薄莽撞,而且他把主动权交予蓝斯之手太多了,以至于结果全不由自己预料。
    希瑞尔发着呆,又想,明知不可为却为之,某种意义上他与尤利西斯也没什么两样,所以蓝斯会借着尤利西斯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来警告他。可是尤利西斯会失败,他绝不会。
    克洛恩啃完牛排,坐希瑞尔身前晃着尾巴等擦毛。
    希瑞尔好半天才注意到它,一边拿毛巾一边道:“我们回英格兰去吧,克洛恩。”
    克洛恩懒洋洋趴在那,侧了身尾巴尖探过来蹭蹭希瑞尔的手背。
    艾维需要留在这里,凯里已经被派去寻尤利西斯了,他最信赖的人没法与他一道。可是这又如何呢,希瑞尔想,想要一击必胜那一大摊子总得需要个主持的,不回去始终是拖,回去了,那么是成是败,总会有个说法。
    第134章 束手无策
    以身犯险,他从来都不会介意。
    凯里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连忙联络艾维:“你疯了吗为什么不拦住他?!”艾维对此唯一的回应就是把电话转接给了希瑞尔。
    面对的是这位,凯里心头五味驳杂,什么话都梗塞在胸膛里一句也吐不出来, 最后只能抹一把汗湿的额, 无奈道:“那我马上回来。”
    希瑞尔毫不犹豫拒绝:“不, 用不着你。”
    凯里亲赴西班牙,找到尤利西斯并不难。蓝斯想做的已经做完, 他放弃杀尤利西斯,那么蔷薇就绝对不会再分一点心到这件事上,换而言之,自由意志乃至目前所有与蔷薇敌对的势力都已经不成气候,激烈的冲突掩盖了它转移总部的事实, 杂乱的枝蔓已清理得差不多,接下去蔷薇的精力只会集中到内部的分散与整合上。
    就算是凯里也只能旁观, 没法收拾这烂摊子。尤利西斯宁肯死也没暴露天使, 唐的神出鬼没只会让人断定是他个人与蔷薇之间的矛盾——所以他在哪根本就不重要, 既然如此, 除了救尤利西斯外,凯里什么都不会做。哪怕是救助伤亡的平民乃至巴斯克地区, 他也只会用人道主义救援作为手段与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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