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俨神情淡漠地听着,却并未做出决策。
    这时却见,不远处有一神色仓皇的郡府舍人向他二人的方向疾奔着。
    ——“王上…王上不好了,粮仓出事了!”
    ******
    司俨原想等雨稍停后,便启程归返姑臧,他明明不需要这么着急,但是一想到裴鸢还在颍宫中,孤零零地住在那青阳殿的华榻上,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但张掖郡粮仓一事却是大事,他不得不亲自去跑一趟。
    待车马停至粮仓后,张掖已是大雨滂沱,如盆的雨水坠于地面时,又在不停地往半空飞溅着。
    马氏一族的余党为了报复,原想放火烧掉这粮仓内的数百座仓窑,却没成想,烈火刚一起势,天公就降起了暴雨。
    他们的计划虽未得逞,那扮成粮官的纵火之人也已被抓捕,只是这些仓窑虽未被大量焚毁,外表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其内的粮谷若因淋雨而泛潮,不仅会因生潮虫而无法食用,还会影响来年的播种。
    司俨到了张掖的粮仓后,却见这里的场面极为混乱。
    因着雨势过于滂沱,挪运粮草的力工都不甚听得清楚粮官的命令,且若想运粮,必然就不能选择去撑伞。
    那些管理力工的粮官,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亦无甚调配指挥的能力。
    “等雨停了再将这些粮食运到最近的驿属不行吗?反正这些粮食也都被淋湿了!”
    “不能等啊!这雨短时内,八成是不会停了,若抓紧时间用牛车将这些粮草运往驿属,上面再盖上一层防雨的草席,还是能减少很多损失的!”
    “可若这雨一直不停,我们哥几个就得一直挨浇吗?我全家老小都指着我做的这份工饱腹,若我身子被这些雨淋垮了,你能替我养媳妇和孩子吗?”
    那粮官站在伞下,见搬粮的力工大有反抗之意,便要命人去寻鞭子抽打他们。
    ——“慢着。”
    粮官听罢,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司俨已然站在了他的身侧。
    从司俨的气质外貌,还有衣着便可辨认出,他便是颍国的王上。
    那粮官从未见过司俨的真容,却从未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年轻俊美。
    司俨的手中并未持伞,反是背脊挺直地伫立在了落雨之中。
    他身后的侍从刚要上前为他撑伞,却被他扬手制止了下来。
    那粮官携着一众力工,要于雨中为他下跪。
    司俨见此,再度制止。
    ——“这粮仓内大抵有七百万石的粮谷,若你们能配合默契,尽快地将这些粮谷送到驿属中,便能少损失一百万石。且若你们护粮有功,孤亦会命张掖的长史减免你们的税赋,还会为你们每个人都分发赏金。”
    雨声潇潇,不绝如缕。
    虽然只有靠近司俨的那几个力工才听清了司俨的声音,但是远处的力工,却也得见了尊贵的王上竟也同他们一样,并未持伞,他华贵的冠冕也被滂沱的雨水淋湿淋透。
    那些力工见司俨如此,心中自是生出了万分的动容。
    ——“王上说了,若你们护粮有功,不仅能减免税赋,还能得赏!!!”
    待粮官将司俨适才的言语高喝而出后,在场的力工皆都有了干劲,亦不再怕被冷雨浇淋。
    雨虽未停,司俨知道这粮仓内的粮官调配不当,也因而在那数百名力工运粮的这一个时辰内,他也一直同他们一起站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亲自指挥着他们搬粮。
    待那些被损毁的仓窑中的粮谷,终于被百名力工挪至了驿属后,张掖的雨却仍未有倾颓之态。
    在场的诸人却觉,司俨仪质温雅,并无什么君王的架子。
    虽然他对敌人有些残忍,却也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也因而,这位年轻的王上,值得他们这些百姓去爱戴。
    ******
    月落乌啼,张掖之雨终有暂罄之势。
    虽说司俨是习武之人,但他平日的生活却也是养尊处优,再加之这两日为平叛乱,未能好好休息,这番又淋雨了数个时辰,难免会因此而患上些疾病。
    长史因而再度建议司俨,让他在张掖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归返姑臧。
    若按常理,司俨也应该在馆驿换身干净的衣物,再于此处宿上一晚,以此保养身体,归程时也不会过于狼狈。
    但不知为何,司俨就是想即刻启程回姑臧。
    原因自是不必说。
    是因为,有一只小小的娇鸢一直在他的心头扑腾着双翅,直扰得他无法理智。
    司俨因而回道:“孤还有政务在身,今夜就要回宫处理。”
    长史见司俨态度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华贵的轩车已然停在了郡府之外,擦黑的天际仍在降着小雨,待启程不久后,司俨坐于其内,却渐渐觉得头有些泛痛。
    待他扶额之后,亦觉额前有些滚热。
    种种症状都表明,他竟是发热了。
    司俨却苦笑了一声。
    疯了,他简直是疯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竟是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是为了能尽快地见到那个小姑娘,冒着雨也要连夜赶回姑臧。
    而他适才在粮仓淋雨,却完全是在理智的驱使下,而做出的行为。
    他是为了保住那些粮谷,顺便还存了,让在场诸人将他爱民的名声传一传的念头。
    这无外乎是一种,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政治伎俩罢了。
    路途中,雨势复又渐大,车马难行。
    在未入武威郡时,一行人只得就近寻了个馆驿暂歇一夜。
    待司俨从轩车而出后,为首的侍从也得见,他那面色稍显灰败,明显是突患疾病的模样。
    侍从因而为司俨寻来了医师,医师亦为司俨开了副褪热的汤药,司俨沉眉冷目地饮罢那药后,还命侍从:“雨既是停了,寻人快马加鞭跑一趟姑臧,告诉王后,孤明日午时便能回去。”
    侍从虽觉司俨此举颇为怪异,却还是依着君王的命令,恭敬地回了声诺。
    待所有人都退出了客房后,司俨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他适才虽然饮完了汤药,却仍觉头痛欲裂,身上亦无任何气力,若这时有人要害他,他还真不一定能敌得过。
    且他貌似也许久都未生过疾病了。
    自他九岁后,他若患疾,身侧也无任何人照拂。
    当然,他也不需要旁人的照拂。
    这般想着,司俨因着汤药的缘故,渐渐地进入了梦境——
    梦中的他,又回到了十余年前的徐州。
    在徐州的那两年,也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
    父亲司忱抛弃了他和母亲翁氏,他也因而变成了将军府内地位最低的奴仆,同母亲翁氏为那徐州牧一家,做着最粗鄙的活计,亦任人肆意践踏侮辱。
    翁氏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司俨那时年岁尚小,他并不知道,那徐州牧每每将视线落在他母亲的身上时,都带着某种丑恶的觊觎和垂涎
    虽说他少时的生活远不及现在养尊处优,但父亲在未抛弃他和母亲之前,也好歹是那徐州牧手下的得力爱将,他也能时常吃到那些味美的酱肉和各式各样的荤食。
    但自司忱抛妻弃子地投奔阏泽后,司俨在做奴仆的这三个月内,连半丝荤腥都没有沾过。
    徐州牧憎恨司忱的背叛,他为了羞辱他们母子,亦只许他二人吃些馊饭和剩菜。
    司俨那时要近身伺候徐州牧的小儿子,他每每看见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孩能够大快朵颐地食肉时,便异常地羡慕。
    翁氏见过司俨垂涎的目光,也偶尔听过他的抱怨。
    她看着仍在长身子的儿子越来越枯瘦,就连脸颊的肉都呈了往里凹陷的态势,也自是很想让司俨能有机会吃上一些肉来补补身体。
    可她和司俨,是叛徒的妻子和子嗣。
    她们没有月俸,徐州牧肯赏她们一口饭吃,便已然是一种怜悯。
    翁氏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亦早便看清了那徐州牧的心思,只是她也有她的自尊在,她不想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她不忍心,看着司俨受苦。
    翁氏最终,还是咬牙走出了这一步。
    那日司俨恰时去了翁氏所住的耳房,却见原本应该待在其内的其余婢女都满脸悻悻地站在了外面。
    而那耳房内,却响起了翁氏诡异的哭喊声。
    这其中亦伴着,那徐州牧用狞浪的嗓音骂出的那些粗鄙的词汇。
    婊.子、贱人、荡.妇……
    司俨将这些词都听到了耳里,待看见了那些婢女暧/昧的神情后,他心如刀割,却也明白了,这耳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次日后,那徐州牧便为翁氏和他赐了间单独的居室。
    翁氏的神情虽略有憔悴,却仍强撑着平日的温柔和镇静。
    有下人将那惹人食指大动的荤物都端了上来,案上摆满了炙肉、酱鸭和烧鸡。
    翁氏说:“霖舟,你好好吃罢,日后你不会再挨饿了。这些荤物,你日后也可想吃就吃。”
    司俨没将母亲温柔的话语听进耳里,满脑子,都还是昨日在耳房外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
    他再度看向这些肉时,便很想作呕,很想吐。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再也不肯吃任何牲类的肉,且一见到它们,他就觉得恶心。
    待他加冠后,这种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可司俨还是不肯吃肉,他用这种近乎是斋戒的方式,一直在默默地表达着,他对母亲翁氏的愧疚。
    因为翁氏的牺牲,他在徐州的那段时日,也可同世家子一样,在学堂上学,每日也可吃饱穿暖。
    翁氏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梦里,司俨的耳畔又响起了母亲温柔的话语。
    “霖舟,无论处于任何恶劣的境地,娘都会护好你的。娘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直到看着你长大,再看着你娶妻生子。”
    只是,翁氏虽曾郑重地同他说过这句话,可她还是未能践行自己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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