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下清平,县守有些功夫。”公孙也道。
    萧欥微微一顿。他们从凉府启程,一路南下,从陇右道到剑南道再到岭南道,无非是为了查看突厥和吐蕃的动向,顺带再确定边防兵力情况。“昨天从宋平出来,你们有什么看法?”
    宋平县是交州州治所在,设有交州都督府。近日,交州都督府改制成安南都护府。虽然名字改了,但管辖区域没大变化,第一把手依旧是吴炜。
    想到那个略胖的山羊胡,卢阳明立时就笑了。“治下升平,吴都护可是个机灵人。”他说,颇有些意味深长。
    公孙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同意道:“也许边疆闹一闹,吴都护大概会更高兴些。”
    这两句话都在暗指吴炜不安于现状、想要挣些军功,萧欥不置可否。“你们俩变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他想什么都知道?”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叫我们装不知道才是强人所难,七郎。”卢阳明轻哼,颇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看他似乎没那个胆。”
    听出里头暗藏讽刺,公孙微微蹙眉。“小心无大错。”
    卢阳明扫他一眼,脸上仍是笑,语气却正经起来。“小心没错,太过小心就什么也办不成了。”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公孙眸色略沉,但没反驳,只转向萧欥。有些事情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不需要太快下结论。
    萧欥慢慢转动着手中的茶碗。卢阳明的话,听着是在说吴炜太小心,但实质上还是在说刚才那件事——
    虽然吴王背了个谋反的名声,但证据薄弱,无法坐实。目前,吴王的大儿子萧芳调守松府折冲都尉,而二儿子萧芸则是河州果毅都尉。这两个地方临近白兰羌,是大盛对吐蕃的西北咽喉,还能对正在内乱的岷州形成合围之势。
    这样一来,虽然吴王被软禁,但鱼符在手,依旧无人敢动。
    轻易亲近不得,也轻易得罪不得,当真是个烫手山芋。小心没错,太过小心做不成事,萧欥也同意。做事总要冒险,问题在于,这险值不值得冒?
    “有些事,有很多种实现方式。”萧欥沉吟半晌,终于开了口。
    卢阳明一听就明白了。就算想要那些兵,可只要有别的办法,萧欥就不愿为此联姻。“我当然不是上赶着给你找麻烦,”他压低声音,“但是,就和你说的那样,就算你再不在乎,也必定会有一位夫人。抛去家世,元芷溪有才有貌,知书达理,有什么不好的?”
    萧欥眼神微闪。卢阳明说得在理,而且还给他留了面子:虽然他不愁娶不到老婆,但以德王在长安微薄的存在感,怎么可能娶到一个家世显赫的夫人?就算他对此毫不在意,也不能乱娶。只是,连十岁时就蜚声长安的元芷溪都不知道,他还能知道什么好人家?
    这正是卢阳明说萧欥会娶不到老婆的原因。对目前的萧欥来说,不是元芷溪有什么不好,而是到底还有没有人比元芷溪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男主目前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木有,嗯。
    男主:……都是我的错咯?
    ☆、第26章 别院
    天登山位于嘉宁县外十几里。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由山顶蜿蜒而下,泉水叮咚。边上林木扶疏,石阶蜿蜒,实在是郊游的好去处。
    宁阳书院便掩映在半山腰的林子里。此处依山傍水,景色优美,静谧安宁,非常适合发奋读书。相应的,周围环境单一,就没什么乐子可找。
    由于老师严格,宁阳书院的学生并不多。虽然其中没有调皮捣蛋的,但毕竟都是少年,难免有些好奇心。
    这不,正值早课后的早餐时间,就听得有人在叫:“快看,快看,山脚下来了好几辆车!”
    “说得你好像从没见过车一样!”另几个少年觉得这真是大惊小怪。
    “可是,夫子也在看啊!”
    此言一出,原本兴趣缺缺的人全都围了过去,能看到山脚的窗户边上一时间挤得满满当当。“竟然是真的!”
    顾东隅,他们口中的夫子,正凭窗而立,不紧不慢地捋着胡子。晨间的山风轻轻吹拂,他的宽袍广袖微微鼓起,给人一种十足仙风道骨的姿态。
    “奇了怪了,夫子在看什么?”
    少年们十分好奇。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距离太远,他们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是谁家的马车。“可夫子看得都笑了……难道他知道来的是谁?”
    苦于没料可八,这一阵小骚动很快平歇,早课继续。不过,等顾东隅再次走进书房时,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们重新沸腾起来:“中间一排都往后挪,腾个位置出来。”
    腾个位置?有新人要来了吗?
    所有少年都这么想。而元非武侧头看向已经开始搬东西的同学们,想起因为要读书而被元光耀迁回大房的元非永。
    来的莫不是三郎?
    不,如果真是三郎,为什么他昨天回家时根本没看见动静?元府离书院有些距离,若是三郎要来,也该让人先把行李搬来啊!
    元非武在心里摇头,认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而山脚下,元非晚当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上面探头探脑。她下了车,便见前面一座两层木楼,夯在三尺多高的实木柱底之上,正是岭南西部最常见的民居样式。楼边没有围墙,但栽有一圈郁郁葱葱的树木,隐约能听见水声。
    倒是个度夏的好地方,元非晚寻思。
    元光耀早已翻身下马。见女儿打量,他便介绍道:“这房子山茶环绕,一面临河。若是想要游河,船就停在南面楼梯底下。平时走陆道,就直接从北面上楼。”
    下楼直接上船?元非晚点点头,更确定这地方就是度假用的。她爹有钱租这种房子,想必还是留了一手,没让人把自己家底捞光!
    大约是这种情绪太明显,元光耀不由笑了。“想什么呢?阿耶好歹做了十几年京官,难道会连这点钱都没有吗?”京官比外官的待遇更优渥,更别提他还做到正三品。
    被看出来了,元非晚小幅度眨眼。“这是阿耶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元光耀好气又好笑,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点。“什么理都被你占去了!”然后他看了看左右,道:“我还要去州学,时间有限,只能先带非永上山一趟。你留在这里,把该安排的安排好,行不行?”
    顺着他的视线,元非晚转动眼珠。随行的人已经全到了:元光耀的三个随从,她的两个婢子,一个厨子,还有一个目光闪烁的婆子。“女儿为阿耶分忧理所应当,哪有什么不行的?”她粲然一笑。
    算上元家三口,在场总共十个人。元非晚自己没什么感觉,其他八个都被这笑容闪了眼。剩下一个江婆,心虚得根本不敢对上元光耀和元非晚之中任意一个的目光,自然没法欣赏美人——为什么不管什么话,听起来都有别的意思?从早上被蛮横地架出屋来看,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
    因为早就知道消息,所以顾东隅对元光耀携子到访毫不意外。实际上,山脚下那座别院,也是他帮着元光耀盘下来的。
    问原因?不为别的,就为顾东隅和元光耀是同科进士、同僚八年、又同贬岭南,这情谊就与一般的好友不同。虽然顾东隅贬的地方不是峯州、而是几百里外的钦州,但反正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夫人病逝,又无子女,他就跑到嘉宁,挑个风景秀美之地,开了一座书院。
    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个州学一个都是倒贴钱。便是知道两人被贬得冤枉,嘉宁乃至峯州的百姓也不免为此感到高兴——天降良师,还有比这更走运的事情吗?
    所以,元光耀前脚刚进书院门,后脚就让元非永给顾东隅磕头。把儿子交给挚友教导,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元非永已经答应了元非晚好好读书,对拜师这种事毫无抵触,老老实实地磕头奉茶。“夫子请用。”他还小,元光耀极少带他走动,此时有些懵懂,又有些好奇。
    “嗯。”顾东隅伸手接过,刚抿一口,就注意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在偷看他,不由失笑。“元大,非永这孩子不太像你啊!”他和元光耀关系极好,早就可以用排行相称。
    听出其中的揶揄,元光耀眉毛抖了一抖。“养不教父之过,只不过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向顾东隅,语气诚恳:“现在只能烦你费心了,东隅。”
    顾东隅赶紧放下茶碗。“哪儿的话?你我之间,还这么客气?”
    元光耀正色道:“我有事请托你,这是应该的。”
    顾东隅颇为无奈。他这老友,什么都好,就是每次都要给他来这么一下!“那这样,以后我的酒钱都归你,如何?”
    元光耀愣了愣,大笑起来。“一言为定!”
    元非永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身上打转。这夫子长得很和气,但为什么他总感觉他将来的日子肯定会一片黑暗呢?
    如果说元非永有些小孩子敏锐的直觉,那元非武的糟糕预感就更不是说假的。在看到自家大伯带着三弟从顾东隅书房出来的时候,他先是惊讶,再然后脑子里嗡的一声——
    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所以,在几个小辈里,最怡然自得的就数元非晚了。她指挥着年轻随从把车上的箱子搬上楼,安置到各个房间里,再让水碧和谷蓝布置齐整。她和元非永全搬出来,那元府大房就常年没人,所以元光耀打算让厨子也住在别院,再分一个随从看门。
    元非晚不知道她爹是不是打着院里院外的杂务都不用她经手的心,但院子外多两个人,总归是好事——看家护院是一条,能镇住老油条江婆又是另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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