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担心这个已经担心了很久,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婢子的身契……还在老夫人手里。”
    元非晚又点头。“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水碧发音艰难,但还是说出来了:“婢子仍旧是老夫人的人。”
    元非晚很满意这个回答。“你很清楚,很好。那么,若是明早老夫人差人叫你回去,你该明白要如何做吧?”
    水碧简直要僵住了,可她还是很快道:“婢子明白。”
    “……等等?”谷蓝没忍住插嘴。前面的对话,她听得一知半解;但后面说回去什么的,她再明白不过了。“水碧姐姐要回老夫人那里去?不是真的吧?而且话说回来,大娘您怎么知道老夫人明天一定会派人来叫水碧姐姐?”
    水碧看了谷蓝一眼,表情十分复杂。谷蓝是比她小点儿,但比她天真得多了。这一方面显得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却让人嫉羡——只有没受过苦或者心思纯净的人,才会抱有这样的天真。“婢子也觉得是明天。”
    这话无异于肯定,谷蓝彻底被这两个人弄糊涂了。
    见婢子十分费解的模样,元非晚好心补了一句:“现在说还太早,等过一阵子,你自然会明白。”
    “……噢。”谷蓝只能这么回答了。说真的,现在不明白肯定不是她太蠢,而是另外两人的哑谜太难吧?好好儿的,为什么水碧姐姐一定要回老夫人那里去?
    “那你下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上路。”元非晚很快放了人。
    水碧弯腰退下。谷蓝则打算给元非晚盖好被子,但被元非晚阻止了:“行了,你也下去吧,我自己来。”
    于是,房间里很快就清净了。元非晚坐在床头,琢磨了一会儿——
    水碧说想要留在大房,她相信这是真的。毕竟,事实已经证明,留在老夫人或者二三房那里,风光是一时的,遗患确是无穷的。凡是脑筋正常的人,都会知道跟着他们大房靠谱得多。
    虽然水碧的身契在老夫人那里,但这可不意味着,水碧就想一条道走到黑、明知前头是火坑还往里头跳。弃暗投明才是及时止损的正确做法,问题只在实现方式——
    要解决这种困境,无疑就得解决身契的问题。而既然老夫人把婢子当做一个内应插到她身边,那作为威逼的有利物品,老夫人一定会好好看管着。
    那也就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元非晚来说,她当然没有那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别说她不知道老夫人把婢子的身契藏在哪里;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自己去冒坑蒙拐骗的风险——
    若是曾对她有恩的,她还能考虑考虑!一个婢子而已,又不是离了就不能活,她犯得着以身犯险?何必呢!
    所以,最佳方案,当然是水碧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至于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就看水碧能做成什么样了。反正,左右都影响不到她,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元非晚这么想想,就觉得她自己已经相当手下留情了。有些事情的改变只需要一个契机,她给了水碧那个机会,不是已经很够了吗?
    她已经有了些初步设想。成功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拿到身契或者毁掉它都算数。而失败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但只怕水碧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最终会是怎么样?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元非晚懒洋洋地想,忽而察觉到一阵带着水意的凉风打着卷儿刮过。她转过头,便见到虚掩的窗户被吹得更大了些,便下床去关窗。
    可在手抚上窗棂之前,元非晚便不免想到了些别的——因为早上萧欥从茂密枝叶中探出头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这么想着,元非晚手上的动作就变了个方向。窗户打开,她小幅度伸了个懒腰,但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早晨的那个位置——
    夜有些深了,月光又不甚明亮,外头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的。不过,借着自己房里的烛光,元非晚还是注意到,有双靴子在叶片间露出了尖端。
    ……竟然又在?
    元非晚深深震惊了。虽然她们家的极品亲戚做什么都不稀奇,但因此劳动德王殿下大驾光临两个晚上,也太夸张了吧?
    殿下,您还记得您是个殿下吗?就算您远离长安好些年、对自己的定位可能有所改变,但也不至于清闲到这种地步吧?
    元非晚觉得这真是无解。她把视线定在河对岸,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装作无知无觉——这大半夜的,到处乌漆吗黑,她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早在她打开窗户的时候,原本微眯着眼睛养神的萧欥就已经回了神。“你知道我在这里。”他道,声音不大,但十分肯定。
    元非晚准备拉上窗户的手定在半空。“……殿下,您把我吓着了。”她无奈道。突然冒出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真的吗?”萧欥问,然而语气更像是否定。就算背光,他看不清元非晚的脸,但他确实注意到,对方的手指抖都没有抖一下!这叫吓着了?骗鬼呢!
    不知道是夜色的缘故还是两人没真正照面的缘故,元非晚有种微妙的感觉,有些话说起来比白天更放得开。“殿下,”她轻声道,试图劝说萧欥,“您早上说的话,我已经全部转告给阿耶了。”言下之意,您大可以回去睡觉!
    但元非晚不把这句话说出来,萧欥也就当自己没发现。“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对方不接招,元非晚也没辙。“您想知道什么?”最好她回答完,对方就能满意地离开!不然,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一个王爷蹲守在外头的树上,她这一晚是要辗转难眠了吗?
    “你一早就看见了吧?”萧欥问,再次用上了肯定语气:“我进城时,你就注意到了我的玉鱼?”
    元非晚怎么想都想不到,萧欥竟然连这个都猜出来了。要知道她那时坐在马车里,萧欥肯定看不见她!“看来是芷溪太过冒昧了。”
    这话无异于肯定,但萧欥并不觉得这是冒昧。“你很敏锐。”
    不知怎么的,元非晚觉得,萧欥所说的敏锐可能并不止她的观察力。更可能,指向某种暧昧的情愫。然而这个弯球她是肯定不会接的:“承蒙殿下谬赞。”
    话说得滴水不漏,萧欥微微皱眉。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想不到他面前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这么谨慎,我能认为你担心交浅言深吗?”
    虽然这话确实戳中了元非晚内心的某个部分,但还不是全部。因为她觉得她拿不准萧欥的意思,自然就不可能把自己的意思直白地表达出来。她爹和萧欥还是合作关系呢,小心总没有错!“殿下说笑了。”
    这话依旧是在打太极。不过可贵的是,这太极打得并不算敷衍,也没显出什么害怕,能算不卑不亢。
    “我是不是认真的,你以后就会知道。”萧欥沉声道。
    元非晚心里咯噔一跳。等等?什么认真不认真啊?他们只说了几句话而已,为何德王就能把类似表白的话不要钱一样撒了?“殿下……”她犹豫道,不知道该接啥——
    真不好意思啊,芷溪公主说不嫁的时候,也没人敢贸然对她表白的!
    大概听出了元非晚语气里的为难,萧欥不由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冒进了?以至于人家姑娘觉得太快?而且,原来这就算直球了吗?那元家娘子确实足够聪明敏感呢……
    “现在,也确实还有些别的事。”萧欥自如地把话头接了过去,就像是什么也没有觉察。紧接着,他就把卢阳明和公孙问之白日里打探到的结果总结了一遍。
    “……什么?”元非晚自觉得她对老夫人的评价已经够差,然而事实却证明,这种底线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卖孙女这种事情都想得出……她该庆幸她三叔脑袋还没彻底糊住吗?
    萧欥点了点头,又把元光宗勾搭了个寡妇、那寡妇还已经怀孕这事儿说了。
    如果说元非晚之前只是有点狐疑的话,现在都变成了肯定。他们连元光宗有外室这事儿都不知道,萧欥就已经知道那外室姓甚名谁、肚子里又有啥了。相比之下,萧欥知道老夫人有放火的意图简直不是个事儿——
    因为萧欥绝对派人暗中监视元府、跟踪元光宗了!
    “多谢殿下告知。”元非晚轻声道,决定明天让元达去验证一下。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句话憋得慌,实在不得不说:“殿下,您下岭南来,已经有几日了吧?”既然是偷偷摸摸出来的,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逗留在嘉宁?凉府和长安的反应还要不要考虑了?
    这话有些突兀,萧欥愣了一愣。等回过神,他不免笑出了声。为了能多留几天,他已经决定回程时日夜兼程。这话他只和两个下属商量过,元非晚又是怎么知道的?
    又是自己考虑到的吗?这玲珑心肝,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了!
    听萧欥不答反笑,元非晚有些莫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她头一回产生了危机感。怎么办,总有种不妙的预感啊!
    萧欥好容易笑够了。“若娘子你觉得我该早些回去的话,怕是要失望了。”如若没有碰上元非晚,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大庾岭;但事实上这事并没发生,所以就剩下再留几天这个选项了!
    元非晚在心里默默地画了个叉。这时候,就算事实如此,也当然不能顺着萧欥的话头走。开玩笑,她什么身份,能管得了一个王爷的来去?“没有的事情,”她矢口否认,“您来这里是我们极大的荣幸,殿下。”
    萧欥盯着那张烛光渐染的侧脸,只是笑。卢阳明大概只说对了一半——元非晚行动上可能很大胆,但那绝对分人!比如说现在,他就能察觉到,元非晚和他说话时必须极力找准自己的身份定位,不然很容易带出一股不敬的感觉……
    一点也不怕他?真是个自信爆表的姑娘呢!
    这么想着,他便换了个问话方式:“对刚才说的,娘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元非晚没有立刻回答。
    说实话,她觉得萧欥调查他们府里的事情这举动很可疑——他随身带的两人一看就是心腹,做这种事简直只能用“杀鸡焉用牛刀”来形容!而萧欥既然去查了,也就说明,萧欥在这件事上有偏向,偏向那些人必须处理。
    这么想想,她大致抓准了对方想要听到回答的基调,红唇微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萧欥第三次笑了。胸腔微微震动,带出呵气的声音。“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把《孙子兵法谋攻篇》里的这句一字一字地背了出来,“说得好!”他顿了顿,又道:“天已经很晚了,娘子早些将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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