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素咬紧了牙。她手里的钱用一分少一分,只能报个很勉强的数目:“三文……不不,十文!”十文能买两斗米了,实在不能算少!
    老丈似乎也这么觉得。“确实不少,”他慢悠悠地回答,话锋突然一转,“但我还是不能开!”
    黄素正待继续开价,却听到了门闩插上的声音,还有远离的脚步声,差点骂娘。然而州学的门正对着大街,行人来往,闹大了对她没好处。她又不能让所有人来围观她骂街,只得不甘愿地离开了——
    元光耀肯定会出来的,等会儿她再来堵门!
    只可惜,黄素不知道,那老丈人走进去,就和等在走廊拐角的元信碰上了。
    “人走了?”元信问。
    “看着是走了,不过我估计她不会甘心的。”老丈回答,语气和表情都十分认真,和应付黄素时完全不是一个调子。
    元信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塞给老丈。“知道你最喜欢喝这个口味的茶叶,主人让我给你带了一包。”要不是他们和看门老丈关系良好,哪儿能有元非晚想进就进、黄素想进去却没门的待遇?
    老丈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但还是得礼仪一下。“元先生书教得好,对人又客气,实在是我们嘉宁的福气!”
    元信笑了起来。“这话我会和主人说的。”
    老丈更高兴了些。“那外面的那个……”他忍不住问,“堵着怎么办?”
    “无妨。”元信道,“等下有人来接学生们时,可以顺道载我家主人一程。”
    老丈想了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以元光耀的好人缘,怕是有一堆人争着要送他!“这倒是我操心太多了,”他笑道,“那就小心点。都已经没关系了,他们还死皮赖脸缠上来,我真是看不过去。三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上门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元信继续笑,声音却有些凉飕飕。“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忍够了……不管怎样,今天都多谢你了!”
    “好说,好说!”
    和元信告别后,老丈拿着他的那包茶叶嗅了嗅香味,又想到元府里那一堆破事,不由啐了一声。“一群白眼儿狼!现在倒大霉了,真是活该!”
    而元信呢,转头便去禀告元光耀这事。他中午出去了一趟,结果就得知元光宗闹出来的事情和已经被收监的事实,立时就找元非晚之前的嘱咐做好了准备,不让黄素见到元光耀。
    不然,以黄素的个性和现在的绝路,真被元光耀当面拒绝,闹成个泼妇骂街也是有可能的。他们可丢不起这个脸,必须先使个权宜之计。
    被仆人从书房里叫出来的时候,元光耀已经在学生们的复杂目光中沐浴了大半天。正当他越来越狐疑的时候,终于从元信那里得知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胡闹!”元光耀气得胡子都抖了。“简直是胡闹!养了个外室,还被人家夫家娘家再加自己夫人捉奸在床?先游街,再收监?啊?这犯浑事儿光宗他怎么办得出来?”
    元信眼观鼻鼻观心。还有什么事儿您二弟办不出来的啊?或者说,还有什么事儿是二房和老夫人办不出来的啊?
    元光耀气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压下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胡县令已经把两人收监,正准备拟文报请吏部处理。听他们说,证据确凿,至少得坐个两年牢。”元信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元光耀的表情,“二房郎君在嘉宁的名声,怕是臭光了。”
    哪里是怕是?完全是一定!
    元光耀只觉得头疼。“分家才多久啊,就弄出这么多事?真是长了能耐了?”
    “那个李寡妇怀孕两个月了。”元信赶紧把这个细节补上。
    元光耀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一定要说的话,他现在只想按着元光宗的脑袋到水里清醒清醒,再倒拎着人把水倒出来!这特么真是脑子里进了水吧?
    他现在也明白,为什么学生们都用那么复杂的目光看他了——敢情是想说又不敢说,怕他没面子呢!
    这要不是分了家,他不得更糟心?
    “胡县令的意思,是要从严处置?”元光宗把脑袋里的东西理了理。“所以二弟妹想找我去求情?”
    “恐怕是这样。”元信恭声回答。“我斗胆把人拦在门外了……若有不妥,请您责罚。”
    “罢了,你做得对。”元光耀无力道。此时,他也只能觉得,还是先挡着吧。虽然他不愿意管着一摊子破事,也想着分家的事情能低调就低调;但现在看起来,是不得不公开了!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门的老丈晃悠悠地从另一边走廊钻了出来。“又有人来找元先生您了。”他把手里的请柬往前递给元光耀,“县令老爷递了帖子来,说是要请您过府赏花。”
    元光耀接过去看了看,又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什么赏花?胡县令一个正七品的实权官,在出了这档子事后,给他这个从六品的虚衔递帖子,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想求情是绝无可能的;估计就是知会他一声,再说说苦衷什么的,好别因为这件事让他记恨……
    但话说回来,胡县令就是依法办事,他有什么好记恨的?板上钉钉的罪名,他也从没想过去求情。该怎样就怎样吧!二年牢狱后会变成如何,就看他二弟自己的造化了!
    “走吧,元信。”元光耀打定主意,就叫上了仆人,准备出发。要是他先和胡县令达成一致意见,那黄素再闹腾也没用了!
    当元光耀上了胡县令派来的马车时,黄素还在外头晃悠。而元府里,老夫人抱怨得累了,复又躺下,不太安稳地睡了过去。
    水红总算抓到了躲懒的机会。她让水碧在老夫人醒来后去叫她,自己也跑去休息了。当然了,她头伤没好,借口满值。
    水碧没说什么。其实,水红偷懒更好。因为这样一来,老夫人屋子里清醒的人就只剩她一个。她想到处翻检一下,也不必太提心吊胆。
    只不过,老夫人显然把东西藏到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水碧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所有家具的角落和隔层,再蹑手蹑脚地踩过屋子里的所有地面,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不可能啊?最近几天事情那么多,老夫人哪里也没去,东西肯定还在府里!
    水碧满心狐疑。不在屋子里的话,难道在屋子外?
    老夫人屋外是个小院子,是不太平整的石质地面。两边石墙都顶着个重檐装饰,底下各有一副浮雕画。左右墙根附近各摆着一条扁平长方体状的石质水缸,水缸边上栽了两株红山茶。
    这一目了然的样子,到底能藏在哪里?
    水碧看来看去,最终把目光定在了山茶脚下。她走过去蹲下,仔细打量起来——嗯,看起来最近这土也没翻动过啊?
    忽然,边上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水碧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老夫人起来了。可她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元非鸢。“三娘?”她叫了一句,同时站起来,“您是想要见老夫人吗?”
    元非鸢怯怯地点点头。“祖母现在方便吗?”
    “您可来得不太巧,”水碧回答,“老夫人刚刚睡下呢。”
    “哦……”元非鸢点头,似乎很遗憾的样子。
    “等老夫人醒了,我去告诉您?”水碧又问。
    “那就不用了,”元非鸢摇头,“我自己再找个时间吧。”她转身向想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不如这样,你告诉我祖母她一般什么时候醒着,我再过来?”
    水碧点了点头。虽然她刚回来没多久,但为了让她更好地接过自己的活儿,水红确实把老夫人的一般作息告诉了她。“可能有些出入,实际还是要看老夫人自己的意思。”她在最后补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元非鸢一一记下,便离开了。
    水碧送她出门,折回来时,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刚才被元非鸢吓了一跳,但对方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的样子。而且,为什么她总觉得,元非鸢并不是想见老夫人,只是想要老夫人的作息时间表呢?
    怪怪的……水碧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暂时搁置了。她还想研究一下泥地的问题,但外头又有个仆人跑进来道:“快去告诉老夫人,二郎回来了!”
    啊?水碧先是吃惊,再然后是了然。这么大的事情,闹到了宁阳书院也不奇怪!影响到最心爱的孙子,这一下午怕是又没好日子过了!“我这就去通报。”
    至于元光耀这头,他先去了县衙,黄素自然扑了空。而等他再从县衙出来,西斜的日头彻底变成夕阳了。因为事先交代了放学时间,所以他也没回州学,带着元信直接出城了。而等他到达别院时,正好和下山来的顾东隅撞上。
    “东隅,这事儿连你也惊动了?”元光耀先开口,颇有些无奈。
    “和你有关的事情,我怎么说也得关心一下的。”顾东隅倒没显出什么忧虑神色。他带着元非永和元和一起下山,此时便先对元非永道:“先回去找你阿姊,告诉她,世叔有话和你阿耶谈,等会儿再上去,嗯?”
    元非永现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姐控,闻言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好,我这就去!”说完,他就兴冲冲地上楼去了。
    元光耀看着小儿子,好笑地摇摇头。等再对上顾东隅时,那一点笑意立时就消失了。“既然你知道了,那非武他……”
    “我中午便让他回去了。”顾东隅回答,“现在还没回来。”
    想到元非武知道那些事后会有的反应,元光耀不免有些不忍心。然而,他和顾东隅一样,都知道现在不是滥好心的时候。“二弟妹今天去找我,但我没见她。”他说,语气有些艰涩。
    顾东隅挑起一根眉毛,又缓缓地放下去。“她想找你帮忙,你躲开了?比我想象的好。”他客观道。
    就算是老朋友,元光耀此时也很想给顾东隅一个白眼啥的。但当然,只是想想。“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吧?”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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