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生:“那阿准呢,阿准的小名总是您起的罢?他叫阿宝,我却是阿隐。”
    许氏眉间笼上轻愁,虽然年过三十,却不减美貌,反而愈显成熟绰约的风姿:“阿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怨怪我,没给你一个好生辰……”
    “阿娘,我从来就不觉得三月三这个生辰有何不好!”顾香生打断她,相似的眉眼有些稚嫩,却已经开始逐渐绽露属于自己的风华。“三月三还是轩辕诞辰呢,如何不好了,觉得不好的,只怕只有阿娘您罢?”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许氏蹙眉薄怒。
    “女儿还要准备明日的宴会,便先告退了。”顾香生起身行了个礼,便带着碧霄出去了。
    许氏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也不顾顾准还在场,便对令姜气道:“你也看到了?真是气煞我也!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的怨气,我是短了她的吃穿用度,还是刻薄她了?这样的脾性,以后嫁入婆家,稍有不如意,还不闹翻天么?”
    她素来不是个能吵架的,等顾香生走了,想想女儿的那些话,忍不住捂着胸口顺气。
    令姜苦笑:“四娘兴许是看见您将那香牌给了二娘,却没给她,心中不快罢?照婢子说,您若是不给四娘,那就连二娘也不该给,女儿家心思本来就敏感,这下只怕要伤心。”
    许氏道:“我瞧着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如何会伤心,倒是将亲娘气得心都快碎了!二娘上回见过我那香牌,到我跟前来痴缠,我也没法子不给啊,这些年我战战兢兢,不就是为了不给别人落下一个苛待原配子女的骂名么?怎么她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这当娘的难处?”
    顾准本还想追出去缠着顾香生让她带自己去玩,见许氏动怒,便乖觉地凑过去:“阿娘别生气。”
    许氏感动得一把将他揽住:“还是我家阿宝懂事!”
    她点点顾准的鼻子:“阿宝,答应阿娘,以后不准像你姐姐那样惹我生气,你可是阿娘下半辈子的依靠了!”
    顾准似懂非懂点点头。
    那头顾香生本想直接回小院,半道上却遇见小焦氏跟前的婢女,把她给截了下来,说请顾香生过去一趟。
    她跟着婢女来到小焦氏屋子外头,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声。
    “阿如,你也知道,黄氏她就算生下再多的儿女,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只因她跟着我的时间长,我对她的情分自然要深一些,可再深也越不过你去,你是阿婆的侄孙女,只要你去她跟前帮黄氏说一说情,想必阿婆就会收回成命,不再坚持让黄氏回乡下老家的。”这是顾凌的声音。
    “夫君莫忘了,黄氏是为何会被阿婆如此处置的,因为她自己心怀叵测,想要陷我于不义,如今幸好是真相水落石出,若是她陷害成功了呢?那我如今是不是要背上恶毒善妒的骂名?”小焦氏反问。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知道她有错在先,如今她也已经发誓痛改前非了,难道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这一次么?”从顾凌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的不理解和不认同。
    小焦氏:“她能为了陷害我,连自己孩儿都不顾,这样的人心计何等深沉恶毒,你可想过?若留她于此,无异养虎为患,现在阿婆既没发卖她,更没要了她的命,仅仅是让她回顾家老宅休养而已,难道这样还不行么?”
    顾凌急道:“你没去过庐州乡下,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况,顾家往上追溯几代也不过是种田农夫,说是祖宅,其实已经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黄氏刚跌了一跤,身体本来就虚,到时候再去那种地方……”
    小焦氏实在忍不住:“夫君此言差矣,黄氏跌的那一跤,是被别人推的,还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都不是罢,那是她使奸耍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现世报!”
    顾凌怒道:“我从前便觉得你识大体晓事理,怎的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小焦氏淡淡道:“夫君是老实人,前面那些颠倒是非的诡辩,依妾看,断断不是你自己能想出来的,可是黄氏教你说的?”
    顾凌气道:“没人教我,你不可理喻!”
    说罢他一甩袖走了出来,却迎面碰上正站在外头的顾香生,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顾香生轻咳一声:“大兄好。”
    顾凌含糊唔了一声,急急走了。
    小焦氏的婢女见自家娘子和郎君吵成这样,也是一脸愁容:“四娘请进。”
    顾香生怕小焦氏不愿被自己瞧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便道:“你再去问一声罢。”
    婢女应声而入,少顷又出来:“四娘请。”
    顾香生让碧霄留在外头候着,自己除鞋入内。
    小焦氏并没有哭,她甚至连伤心难过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对顾香生微微一笑:“你都听见了?”
    顾香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小焦氏招手让顾香生一并到榻上去坐,待她坐定,方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说得真不假,你大兄在别的事情上都能心存宽厚,可偏偏也对黄氏宽厚过了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塌糊涂!”
    顾香生:“这件事上,大兄的确糊涂了,黄氏与他再有情分,犯错在先,若不处置,后面的有样学样,这个家就乱了。”
    小焦氏点点头:“可不是么,但这话他现在听不进去,我也懒得多说了,阿婆对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所以我更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
    顾香生笑道:“嫂嫂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小焦氏:“我请你过来原是有事,却被这一出给耽误了。”
    她从边上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盒递给顾香生。
    顾香生:“这是?”
    小焦氏:“你打开看看。”
    顾香生打开盒子,咦了一声。
    瓶子是上好的琉璃瓶,黄中带青,流光溢彩,上面还刻着山水人物,但并不在瓶外画,而是内画,里面水光流动,隐隐还有香味透出。
    小焦氏道:“这是梨花风露,方子也有,是我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不过现在要现做肯定来不及了,听说你明儿就要赴宴,这个给你拿去凑凑数。”
    像是怕顾香生推辞,她又补充:“那品香会我是不去的,这物事放着也是白放,倒不如给了你,还能发挥发挥它的作用!”
    顾香生心头感动:“不知怎么谢谢嫂嫂才好,若非你这雪中送炭,只怕我明日真要空手而去了!”
    小焦氏笑道:“说什么傻话,一家人还用说谢?就算我没给你,阿婆和阿家她们一定也会给你的,我充其量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罢了。”
    焦太夫人虽然精明,可也不是事无巨细样样都知道的,否则怕是早就累死了,顾香生不想拿这种小事惊扰她,之前在那边下棋时便也没有说。
    至于许氏……
    顾香生拿着香露瓶子,仔细赏玩上面的雕花,话题一转:“嫂嫂从前未嫁时,也去过品香会么?”
    小焦氏笑道:“不止去过,还得过一次探花呢!”
    顾香生惊叹:“那可真厉害!”
    小焦氏抿唇一笑:“那次品香会之后,便有人上我家去提亲,只是我爹娘都不中意,最后便不了了之。你这次是头一回参加罢?”
    顾香生点头:“是,听说是年满十四才可以参加的。”
    小焦氏掩袖而笑,一语道破其中奥妙:“十四以前稍显稚嫩,就是拔得头筹,也无法引动郎君们争相青睐,闻香识美人,这品香会,说到底,不过是借着香的名头品美罢了。”
    女人一碰上这种话题,似乎就很有共同语言,顾香生道:“男人自以为在品鉴我们,殊不知我们也在品鉴他们,依我看,不如备上两份香,一份参加评比,一份送给中意的美郎君,也是极有趣的!”
    小焦氏促狭道:“没错,我教你个主意,你到时候看谁不顺眼,就让一个男仆,最好是上了年纪的,拿着一个不好闻的香去赠给他,到时那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顾香生笑得直打跌:“嫂嫂这也太坏了!”
    隔日,当顾家几姐妹来到嘉善公主府时,早有不少马车同样停驻在门口,里面喧嚣热闹之极,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顾琴生已是参加过几回了,对此见惯不惊,顾画生顾眉生她们虽然去年也参加过,但毕竟品香会一年才一回,面上都露出向往之色,连带顾香生也不由期待起来。
    几人一并入内,门口早有婢女侍立,负责登记访客名册,收取众人带来的香露香牌。
    顾画生交的是一方香牌——她有意炫耀,上交之前还特意打开匣子让所有人都看见。
    顾香生发现那香牌的确是比昨日她让自己还给许氏的要精致许多,一看就价值不菲,难怪昨日如此春风得意。
    顾眉生和顾香生都很低调,各自写下自己的名字,将匣子递过去,就随着顾琴生准备入内。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行礼问候,她们回头一看,却是同安公主的车驾到了。
    见同安公主款款走来,顾琴生带着妹妹们避让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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