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图案的饰物,多是寄寓夫妻和顺,举案齐眉,春辞故意拿走鸳鸯玉佩,这是希望能引起顾香生的疑心,让她觉得玉佩被思王拿去送人了,若能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那自然最好,就算不能,起码也可以在顾香生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早已笃定,顾香生年方十五,刚刚嫁入皇家,面对新夫婿和陌生的环境,肯定会选择隐忍下来,再慢慢探查丈夫是否像益阳王那样,与身边宫婢有染,就算有所怀疑,肯定也不会这么直愣愣地跑去质问,却没想到思王对顾氏信任至此,连物品清单都直接交给对方。
    夫妻之间,竟是半点猜疑也无?
    杨谷摇摇头,脸上带着惋惜:“你想走玉阶的老路,却也不想想,殿下不是益阳王,你也不是玉阶。思王信重你,是因为你做事认真老实,你怎能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又是何苦?”
    “为何不是夏语?”春辞慢慢道,带了一丝不甘心:“我不过是出了一点纰漏,何以就认定是我?”
    杨谷:“若夏语有问题,她不会在王妃面前主动将出宫的机会让给你,反而会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出宫以方便传递消息。”
    “还有,之前王妃问起你二人入宫时间时,你在言语之间,千方百计为自己开脱,反将夏语推上风口浪尖。你俩素来情同姐妹,你这样的行事,根本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想让夏语当你的挡箭牌,借以隐藏自己。”
    “但你太心急了,急着去通风报信,若你能耐得下心,那些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殿下也不会因此就定了你的罪。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把自己给暴露了。”
    春辞的眼底逐渐漫上湿润,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伤害殿下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她掩面哭了起来。“阿弟欠了赌债,是他们帮着还的,阿娘又病了,我不敢拿这些事来烦扰殿下,我,我也是没法子……”
    杨谷气笑了:“你无非是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正好借着对方的幌子来行事罢了!”
    他言辞犀利,春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道:“他们答应过,只让我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绝不会伤害殿下分毫……”
    杨谷打断她的话:“他们到底是谁?”
    春辞:“翁山伯家的人。”
    杨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翁山是县名,翁山伯便是县伯爵位,被今上封给了三皇子的外祖父,三皇子因坠马案被流放之后,生母德妃降为昭仪,被勒令居住增成殿,形同软禁,三皇子魏节的舅舅李植则被外放到庐州当刺史,外祖父李锡倒没有被削爵,兴许是皇帝念他年纪大了,放了他一马。
    但,怎么会是李家?
    “怎么会是李家?”顾香生同样满脸讶然,“春辞没有弄错么?”
    杨谷道:“应该是没有的,她言之凿凿,奴婢已经派人出宫探查了,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所有人都觉得会指派春辞干这种事情的,不是刘贵妃,就是同安公主,以刘贵妃滴水不漏的作风,只怕对这种隔靴搔痒式的挑拨根本看不上眼,所以最有嫌疑的还是同安公主。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李家。
    顾香生问魏临:“我们和李氏有仇?”
    不是“你”,而是“我们”,魏临心头一暖,摇摇头:“应该没有。”
    什么叫应该没有?在杨谷没看到的角度,顾香生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魏临闷声笑了一下,才道:“三郎被发配到黄州时,我未能劝得父亲改变旨意,若李氏因此怀恨在心,我也无话可说。”
    可就算是怀恨在心,让春辞来做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意思?既伤不了魏临的筋骨,反倒还轻易被人发现了。
    顾香生迟疑道:“要不我找个机会去见见李氏,听听她的说法?”
    魏临:“不必着急,先等杨谷那边调查出结果再说。”
    不管怎么说,春辞的事情告一段落,顾香生借机对长秋殿上下进行一番整顿,剔除了许多可疑的人,除了自己从顾家带来的诗情碧霄之外,还提拔了婚前给她与魏临送信递消息的小宫女晴空。
    经此一事,夏语也不敢再小觑这位新王妃,行事低调老实了许多,也算能为顾香生所用了。
    对人员上进行调整之后,顾香生总算能够抽出点闲工夫,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在顾家时种的盆栽被她带了一部分进来,还有一些留在顾家,让人悉心照顾,入宫的时候她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淘弄了不少种子和幼苗,作为嫁妆的一部分带进宫来栽种。
    其中茶花占了多数,还有些薄荷,茉莉,玫瑰一类,长秋殿后院原本就种满了桂树,不过这并不是魏临让人种上去的,而是长秋殿从前便有的。
    按照惯例,每一任新人入主之后,不管喜不喜欢,总要换上新的草木,以示自己拥有绝对权威。但顾香生原本就喜欢桂花,也觉得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因为再过两个月,桂树就会陆续开花,到时候桂花不仅可以拿来做香囊,还能做许多吃食,想想就觉得不错。
    于她而言,嫁入宫里,其实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好处是长秋殿够大,可以任由她摆弄,能够养花种草的地方也多了许多,坏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皇宫”更非一般江湖可比,这里集中了全天下善于勾心斗角的人精,她们也许不善于治国平天下,但绝对擅长栽赃陷害,隔山打牛。
    不过眼下暂时还不必费神想太多,后宫里头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这意味着顾香生不必隔三差五去给长辈请安,上头也没人管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魏临还需要三不五时上朝议政,被皇帝召见,顾香生却出了归宁那天回了一趟顾家之外,其余时间都待在长秋殿看书习字,打理上下庶务,显然比魏临悠闲得多。
    贵妃虽然掌六宫,对皇帝的儿媳妇,管起来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她自己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未借着庶母的名义对顾香生管东管西,反倒是顾香生嫁进来几日,她便已经派人来送了好几回东西,仔细琢磨,却又都是按照宫中规制来行事的,无一逾距,令人叹服。
    这一日,顾香生正在长秋殿的小厨房与碧霄几人一道淘弄吃食,却听宫人来报,说是思王回来了。
    她有些诧异,这个时候魏临应该还在大政殿跟皇帝议事的,一般连午膳也会在那边用,今天未免回来得太早了些。
    “吕诵回来了。”
    顾香生回到寝殿,魏临已经换了衣裳,正拿着汗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告诉她这个消息。
    今年天气热得早,刚刚进入五月,许多人就已经耐不住闷热换上了夏衫。
    连皇帝案头的桃饮,都换成了冰镇酸梅汤。
    魏临笑道:“吕诵在前线立了大功,这次回来定能得到封赏,你二姐姐这回脸上有大光彩了。”
    顾香生暗自摇头,那倒未必,这次她回家见了顾画生,对方话里话外依旧酸溜溜的,本性不改,但她却发现她这位二姐姐,对于吕诵死而复生,还立下大功,并未表现出如何高兴的模样,在顾家人恭喜她时,笑容也身为牵强,仿佛并不希望吕诵回来。
    本朝对女子并不苛刻,丈夫亡故,妻子再嫁实属稀松平常,顾画生婚前便百般不愿,心里未尝就没有产生一些不可告人的念头,只不过吕诵既然已经回来,那念头终归也只是念头罢了。
    “这是什么?”没等她多想,魏临便探头过来,好奇看着盘中食物。
    “薄荷糕。外头一层是糯米和梗米混合,中间加了绿豆粉和薄荷,饴糖,是我琢磨出来的点心做法,你试试?”顾香生目光期待地看着“小白鼠”。
    魏临对甜食没有太大的喜好,一听加了饴糖,手就想缩回去,没奈何已经问出口了,总不好尝都不尝,令思王妃大失颜面,只好硬着头皮拈起一块送入口中,咀嚼几下,眉头不自觉松开了些。
    虽然加了饴糖,却只有淡淡甜味,还被薄荷的清香冲淡许多,最后留在齿颊之间的是微微的清凉,因为有了梗米的缓冲,糯米也不是特别粘牙,更适合一边看书一边填饱肚子。
    不知不觉将手上这块薄荷糕吃完,魏临拿筷子夹起另外一个盘中的饺子,刚咬下一口,却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是苹果?”
    顾香生笑嘻嘻:“味道如何?”
    旁边碧霄吓了一跳,这盘苹果饺子也是四娘兴致一来随意弄的,连味道都没尝过,本也没想着给思王吃,没想到他却当了试菜的。
    魏临表情古怪地将那个苹果饺子给咽下去,言不由衷道:“还不错。”
    顾香生:“那多吃几个。”
    魏临:“……”
    他将盘子往顾香生那里一推:“好东西要留给你,还是你吃罢。”
    顾香生:“忽然想起灶上还有东西在炖,我去看看。”
    魏临:“……”
    有本事你就别走。
    他抬眼一瞧,几个婢女都在掩袖偷笑,只好故作不见,摸摸鼻子,又夹起一个。
    其实仔细品味一下,这苹果饺子也没说不上难吃,皮煎得酥脆,里面切碎了的苹果馅则酸酸甜甜的,他不喜欢吃甜的,但并不排斥酸甜。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脑海里琢磨着早上在大政殿议事的内容,他不自不觉又吃了一个饺子。
    这时候顾香生带着人回来了,婢女手上还真端了个炖盅,另外一个则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白米饭。
    “天气这么热,没有粥么?”魏临微微蹙眉,仿佛遇到了比政事还要麻烦的难题。
    成婚方才几日,顾香生就发现了,这位思王殿下看着平和好相处,实际上有个毛病:挑食。
    在“挑食”前面,还要加上“很”、“十分”、“非常”之类的程度副词,才能强调语气。

章节目录


天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梦溪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梦溪石并收藏天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