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单顾画生懵懂不解,连顾香生心里,其实也还有许多疑问。
    她返回长秋殿时,魏临也已经回来了,后者正安坐案前,提笔写字,气定神闲,安之若素。
    顾香生忽然发现,自己对魏临的了解,看似很多,其实很少。
    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既然成为夫妻,以后自然要福祸与共,顾香生是这样想的,所以对魏临,她也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然而魏临对她呢,是否也像她一样?
    顾香生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在事实面前,难免还是会有一点难过的。
    “怎么站在那里?”魏临抬首,见她站在那里,笑着招手。“过来看看这幅字写得如何。”
    “我尚有些疑问,想问问你。”顾香生走过去,轻声道。
    魏临没有露出惊讶意外的神色,反是点点头,很痛快:“你问罢。”
    一面将她的手握住,微微蹙眉:“怎的这般凉?”
    顾香生垂眼望住两人交叠的手:“吕诵上疏的事情,是你安排的?”
    魏临沉默片刻:“是。”
    顾香生:“吕诵在前线诈死,又里应外合反败为胜,你应该也一早就知晓了?”
    魏临:“不错。”
    顾香生本来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此刻,一股难过的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又问:“这么说,吕诵会娶二姐姐,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然而这次魏临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他摇摇头:“吕诵不是我的人。”
    顾香生一愣。
    ☆、第65章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在回来的路上,顾香生已经尽力梳理了一遍,然而还是有许多疑问。
    顾画生这边因为婢女通风报信的缘故,打从一开始,顾香生就对她的事情有所了解,加上李氏那边的帮忙,得悉同安公主也与人私通,使得她们事先能够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还反过利用宴会上的食物,制造出顾画生怀孕的假象,引蛇出洞,让同安不仅阴谋落空,还跳进自己挖的坑里面,再也爬不起来。
    当外臣那边祥瑞的事情发生之后,顾香生就明白了,刘贵妃醉翁之意不在酒,估计压根就没把顾画生的事情当回事,而是任由同安公主去折腾,借由顾画生的事情来遮掩自己真正的目的——用祥瑞和谶诗来对付魏临。
    不得不说,从这一手上,可以看出刘氏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别人都以为她会在宫闱里,像历代嫔妃那样,用一些阴谋诡计去陷害其他女人时,她却早已跳出那个怪圈,直接就冲着魏临下手了,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顾香生也罢,长秋殿也罢,只要魏临倒霉,其他人都不足为虑。
    而作为嫡长子的魏临,一旦彻底失去继承皇位的可能,那么魏善就是名正言顺且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了,不说他原本就亲近武将,到时候连那些支持正统的文臣,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魏善那边。
    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就在于它足够隐秘,不为人所知。
    问题来了。
    魏临再厉害,他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事先知道刘党要献祥瑞,更不可能知道这祥瑞里头还暗藏杀机。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早就将胡、吕二人的弹劾奏疏放在身上,只是正好碰上今天的事情,所以提前拿了出来,反将刘党一军。
    那么又有一个问题。
    胡、吕二人不过是四五品的武将,就算加上贺国公这个头衔,也不足以和程载这样底蕴深厚的勋臣对抗,更不要说还有益阳王和刘贵妃,一次性得罪这么多人,即使吕诵和魏临是连襟,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齐国还未攻打吴越之前,魏临曾极力主张要全力出兵援吴,这个建议并没有被皇帝采纳,后来吕诵在前线诈死,当时魏国这边还不知道,只以为吕诵等人当真全军覆没,又是魏临建言,让魏国出兵,从吴越西南面深入。
    魏临平时并没有武将方面的势力,对军事也谈不上精通,这次却能屡屡做出正确判断,还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与吕诵早有联系,提前知道一切行动,所以自然胸有成竹。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
    但魏临却说:吕诵不是他的人。
    顾香生忍不住蹙眉。
    魏临无奈一笑:“陛下对我严防死守,生怕我与外臣过从甚密,为此连孔师傅朱师傅他们都容不下,更不要提武将了,他会赐婚你我,不也是看中顾家没有兵权么?你觉得我哪里有机会与吕家的人来往?”
    虽然这是事实,但被魏临亲口点出来,顾香生还是感觉一股凄凉。
    父防子,子不信父,这天家亲情,难道就单薄到这等地步?
    但她循着对方的话仔细一想,心头忽而一亮:“严家?他是严家的人?”
    魏临点点头。
    先帝立国,严、程、顾三家功不可没,但顾家自己提前交出兵权,程家跟刘党走得近,剩下的也只有严家,才能指使得动吕诵了。
    魏临道:“有些事情,本不想和你说,因为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而不是每天跟着我思虑重重。”
    顾香生摇摇头:“你这样想,刘贵妃却不这样想,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和弱点。”
    魏临眼神一柔,他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宫女内侍也不可或缺的人手,但他从来没有纳妾室侧妃,更不曾像魏善那样与自己的大宫女柔情蜜意,春辞稍微表露出一点痕迹,当即就被他遣走了。他不希望自己沉溺于儿女私情上,更不愿让敌人抓住机会对自己下手,因为身边亲近的人越多,就意味着把柄和空门会越多。
    但有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他着想,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尽力帮他抵挡来自宫闱内部的风雨,这样的感觉,自然也是奇妙而不同的。
    魏临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做到铁石心肠,心如坚冰。
    但此时,这块冷硬的冰石,依旧被这句话烫热了。
    “无须如此。”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柔声道:“若我连你的周全都无法保证,那这个思王,当得也太没用了。而且,过不了多久,我们应该就可以出宫居住了。”
    这应该是顾香生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善于融入环境,很快学会和刘贵妃博弈,但擅长不意味着喜欢,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把每天的光阴耗费在养花种草,看书骑射上,那才叫享受生活。
    “真的?”她的眼睛几乎亮了起来,但下一瞬,光芒又熄灭了。
    “但现在陛下一道诏书将程载他们召回来,二郎与程家的婚事只怕会有变故,陛下应该不会再让二郎娶程家的女儿罢?”
    魏临微微一笑:“还有三郎啊!”
    顾香生:“魏节?”
    魏临:“嗯,陛下解了李氏的禁令,让她接替刘贵妃掌管宫务,三郎肯定很快也会被放回来,陛下为了弥补他,十有八、九会为他找一门亲事,这样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搬出去了,届时除了偶尔进宫请安,你自然也不必再看刘氏李氏的脸色了。其实我已经听说,这些日子陛下让工曹那边开始为我物色府邸,如今已经选中几处,就等着陛下首肯了。”
    顾香生心情飞扬,简直忍不住想引吭高歌了。
    天知道她多么讨厌与刘贵妃等人周旋,这倒不是说刘贵妃做人失败到这种程度,而是顾香生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为了让魏善当太子,肯定会千方百计与长秋殿过不去,所以日日不敢掉以轻心,暗自防备。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将重心放在某件事上,势必会对其它事情不那么关注。顾香生既要防备刘贵妃和同安公主等人,暗中筹谋,诸般算计,还哪来的时间关注自己种的茶花什么时候开,明天要吃紫米粥还是樱桃毕罗?
    魏临好久没看见她这样快活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高兴,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话到嘴边却也没出口,就这么跟着她笑。
    顾香生开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块祥瑞里的谶诗,会不会影响到你?”
    魏临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问:“你相信谶诗么?”
    顾香生心情一好,说话也眉开眼笑:“我连祥瑞都不信,更何况是谶诗呢?上天无爱憎,庸人强加之,便是桀纣那样的暴虐之君,当初他们在位时,何曾又见过什么上天示警了,汉高祖出生时,难道就真有瑞气千条,红光漫天,不过都是因为需求各自杜撰罢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上天真有什么话要传递给陛下,大可给他托梦,又或者直接劈下一道雷,为何要千里迢迢弄一块石头,万一发现石头的人偏不报官,反而搬回家自己观赏呢?上天岂非算盘落空,又得重新预示了?”
    魏临:“嗯,我就知道我家阿隐不同凡俗,非那些庸夫俗妇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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