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公主笑道:“说得好听,我生母早逝,从前在宫里也不是没过过看人脸色的日子,后来成婚建府,方才好过了许多,宫里派去侍奉我的婆子,原本见我年轻面嫩,还想装模作样拿捏我,被我一状告到陛下那里去,才算消停了。”
    顾香生听出来了,嘉善公主这是有意与她交好,所以才会说这些话,不过她一个庶妃生的公主,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能走到今天这样,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努力,要知道,不是所有公主都能过得这般自在。先帝有七八个女儿,除了万春公主和嘉善公主之外,其余都早早过世了,有的是没能长大成人,有的则是嫁人没几年就死了。
    嘉善公主又叹道:“你道我喜欢与刘氏她们往来,其实是因为刘氏当时掌管宫权,又得陛下宠爱,我虽是天子妹妹,说到底还隔着个同父异母,比不得刘氏亲近,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违心去做,从前若是有对不住你的,还请你不要与我计较。”
    这是在给自己洗白了,顾香生心里好笑,却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人家毕竟是皇帝的妹妹,魏临的姑姑,肯低声下气来赔罪,还要怎么着?
    顾香生道:“公主太见外了,些许小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咱们终归还是一家人。”
    嘉善公主笑道:“对对,是这句话,终归是一家人呢,当初陛下将你指给大郎,我还看不明白,现在知道了,我那兄长的眼光,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二人说着话的时候,皇帝带着儿子们过来了。
    顾香生她们连忙起身行礼,又说了些新春大喜,陛下福寿无疆之类的吉祥话。
    皇帝抬手压了压,笑呵呵道:“今日没有外人,无须多礼,难得人这样齐,哪怕你们今晚喝得醉醺醺,朕也不会怪罪的!”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一时间和乐融融,氛围极好。
    这种家宴不同于端午宴,菜肴也显得更加亲和一些,不至于光上些糕点水果,八宝鸭,手撕盐酥鸡,佛跳墙,凤脯鸾羹,都是能填饱肚子的,酒则有果子酒,秋露白,碎玉等,由各人喜好让婢女取来,男女老少皆宜。
    不过顾香生先前已经在增成殿用了些糕点,此时不是很饿,只挑些素菜吃,也不想喝酒,就让人另上了冰镇酸梅汤解腻,没想到许多女眷见了,也都要喝,膳房只得临时多熬一些。
    在场也有宗室带小孩儿过来赴宴的,不过年纪最小的要数皇帝的几个女儿,除开上回夭折的幼女,皇帝另有两个女儿,也是低阶嫔妃所生,大的今年四五岁,小的三四岁,正是讨人喜欢的年纪,又因生母不受宠,身上也没那股骄矜之气,还会小心翼翼地讨好皇帝,场面并不吵嚷。
    魏临作为长子,要当先起身敬酒,他拉了顾香生一道,走到阶下,后面则是魏善魏节夫妇。
    “敬祝陛下福寿安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敬祝大魏国力富强,早日统一天下!”
    最后一句话明显搔到了皇帝的痒处,他叫了一声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对儿子们温言道:“你们如今成家立业,行事要更稳当些,平日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向那些元老大臣请教,不要端着架子放不下,听说二郎侧室已经有孕了?大郎这边可也要加紧些开枝散叶啊!”
    此时的他倒不像一国之君,而更像是一位老父亲,絮絮叨叨,语重心长。
    魏临等人恭谨应是,接着又是其余宗室上前敬酒。
    将乐王府来的只有将乐王与王妃,因为魏初钟岷成亲之后,钟岷就被授予县令之职,前赴外任,魏初自然也跟着一起。
    坐了一会儿,顾香生觉得有些闷,便起身去更衣,没走几步,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转头一看,好像是个年轻嫔妃。
    后宫嫔妃不少,美人以下品级的更多,许多人不受宠,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就这么在深宫里虚耗时日,顾香生在宫里住了一年,也不是每个人都认得,此时想了想,依稀记得好像是一位姓柳的才人。
    对方低着头脚步匆匆,没留意顾香生忽然停下脚步,差点撞了上来,顾香生按住她。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借着头顶的宫灯,顾香生看清她的面容。
    “柳才人?”
    对方啊了一声,连忙行礼:“我,我没看见是您,还请王妃恕罪!”
    她和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顾香生还反过来安慰:“没事,你是不是身子不适,可要先回去歇息?德妃那边,我去帮你说。”
    对方怯怯一笑,小声道:“不用了,多谢王妃,我去更衣,马上便回来。”
    有些人柔弱,看上去就让人恨其不争,有些人柔弱,却令人望而生怜。柳才人便是后者,顾香生见她连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心想难怪在后宫里争不过别人。
    “我也去更衣,不如一起?”
    柳才人便没再说什么,更衣便是如厕,自然是分开的,二人一前一后,等顾香生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柳才人的踪影,约莫是先回去了。
    顾香生也没有多在意,她刚回去坐下没多久,便有不少女眷过来敬酒,顾香生却不过,只好拿着酸梅汤充数。
    此时宴上的氛围的确极好,虽有乐伎在场上弹琴起舞,场下众人却也喝得畅快,不时有人过去给皇帝祝酒,皇帝都乐呵呵地受了,很给面子一饮而尽。
    好不容易等一拨敬酒的人离去,顾香生见嘉善公主支颐坐在那里看歌舞,既没起身去找人喝酒,也没有人来找她喝酒,颇有些寂寥,便挪了两步,举杯道:“祝公主新年大吉,青春永驻!”
    嘉善公主酒量不佳,此时已有了些醉意,见状咯咯一笑,提起酒杯,一手搭上顾香生的肩膀:“好好!我便知你是个可心的人儿,不像那些白眼狼……”
    自打同安公主被禁足之后,嘉善公主也被皇帝叫进宫训斥了一顿,意思是让她安分过日子,不要起些不该有的心思,吓得嘉善公主回去之后便闭门谢客,行事低调了许多。
    她有意修复与魏临的关系,却又找不着机会,先前才会主动与顾香生搭话。
    像她这样的身份,看似尊贵,其实却很尴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嘉善公主在皇帝面前称不上得宠,平时从前皇帝见她知情识趣,也乐得多给这个异母妹妹一些便利,仅此而已。
    嘉善公主又不像益阳王魏善,后者就算生母被剥夺宫权,他自己也还有能力争一争储位的,嘉善就不一样了,说到底,她只是个公主,既不能出仕做事,又没有皇位继承权。
    “公主醉了,您少喝点罢。”顾香生无奈,想将她的手拂开,却感觉握住肩膀的手陡然一僵,竟似被定住了一般,嘉善死死掐着顾香生的肩膀,连指甲都陷了进去。
    顾香生吃疼皱眉,再不客气,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往旁边带,结果不经意抬头,却见嘉善公主的视线穿过她的肩膀,定定落在前方,眼珠子发直,像是要瞪出来一般。
    她莫名其妙,跟着扭头往后看。
    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尖锐而凄厉,仿佛要将喉咙里的声音一口气全掏出来。
    顾香生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尖叫声,这让她甚至顾不上肩膀的疼痛,直接就想伸手捂住耳朵。
    然而当她转过头去,视线落在坐在温氏旁边的李氏脸上时,她的反应却没比嘉善公主好上多少。
    同样睁大了眼睛,双眼发直。
    顾香生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即使脑海里尚存一丝理智,她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跟着尖叫起来。
    被她们望住的是玉阶,也就是魏善的侧妃李氏,她正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而血从她的嘴巴、耳朵、鼻子各处涌了出来,很快染红她的衣襟。
    李氏自己好像也反应不过来,她便这样呆呆地坐着,伸手摸向自己的鼻下,却摸到了一手血。
    可尖叫声还没停下来。
    顾香生还听见李德妃等人尖声喊着“陛下”,慌忙扭过头,便看见皇帝被周围的人簇拥起来,人群的遮挡让她看不清皇帝的状况,只听见有人不停在喊“召太医”“快召太医”。
    安国公夫人程氏,那个刚刚还跟顾香生斗嘴的老妇人,直接软倒在地上,像李氏那样,七窍流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张张合合,似乎想挣扎着爬起来,却最终只能乏力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不止如此,还有安庆王魏迈,张婕妤,刚刚顾香生在外面碰见的柳才人……
    那些刚刚还鲜活的人,此刻全都倒了下去。
    场面一片混乱。
    有人尖叫着往外跑,有人跑去查看皇帝的情况,还有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混乱之中踩在吐血的人身上。
    顾香生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从尖叫那一声开始的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只能僵硬地看着这一切。
    事实上,就算她想动也动不了,因为嘉善公主紧紧抓着她不放,浑身抖得厉害,怕是将顾香生当成了救命稻草,两人身后正好有根柱子,嘉善只差没把自己缠在柱子上,看上去倒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然而顾香生却没法继续袖手旁观下去,殿中实在太混乱了,许多人跑来跑去,还有些人腿脚慢的,直接就被撞倒踩上去,她看不见魏临,心里担忧,便挣开嘉善公主的手准备去找人。
    谁知嘉善公主却不肯放开,语调还带着哭音:“你,你去哪里?别抛下我!”
    顾香生无奈:“我要去找魏临!”
    嘉善公主道:“那我和你一起!”
    顾香生也顾不上许多,扯着她就往前走,还要小心翼翼避开混乱的地方,沿着边角处一路张望寻找。
    嘉善公主还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是中毒了吗?为什么我们却没事?”
    顾香生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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