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道,“明日戴出去,太太见了肯定高兴。”
    谢莫如道,“大一些的钗还用不上。”随手挑一只最小的金底紫晶攒花簪,春日暖阳自窗而入,落在这一只小小簪上,小小花簪瞬间亮起的璀璨光华几能灼伤人的眼睛,谢莫如道,“明儿就用这个,再寻支差不多的绢花搭着戴就行了。”头上戴多首饰坠的慌,故此,谢莫如除非必要,少作盛妆打扮。
    张嬷嬷点头,又道,“这次太太赏的料子也有不少好看的,给姑娘做几身新衣裳,正好现在穿。”
    “嬷嬷看着办吧。”
    静薇过来服侍谢莫如换了一袭春水色的家常衫子,命人在院中迎春花开处放了惯常用的圈椅。谢莫如褪去脚上的碧色绣迎春花的软鞋,整个人蜷卧在椅中,捡起上午看了的书卷,对着春光,继续看。
    张嬷嬷取了薄被来给谢莫如盖外头,方氏仍在不远处修剪那株吐绿含苞的杜鹃树。春风拂暖,远处传来几声莺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日
    清晨,天边尚有一丝夜幕残留下的深蓝,谢莫如便起床了。
    她向来起的早,大丫环静薇听到动静进来服侍,谢莫如其实也不必丫环服侍什么,穿衣梳头洗漱她自己都来得,所以,有谢莫如这样事事喜欢自己来的主子,她身边的丫环相当轻松。唯一的要求是,谢莫如喜欢早起,故此,丫环们当然也没有懒觉好睡。
    静薇捧进一盏薄荷蜜水,谢莫如接过喝了,将盛放蜜水的琉璃樽往桌上一放,道,“行了,你们在屋里随便干点儿啥,我在院子里逛逛,不用跟着。”
    静薇道,“这会儿院里水露重,姑娘衣裳薄了,披件披风吧。”她已备好了,此时一面说着,一面给谢莫如系好。
    谢莫如摆摆手,示意静薇不必跟,便自己往院里逛去了。
    杜鹃院别看清静,气派是极气派的,比谢太太的松柏院也不遑多让。但,谢太太院里多少人,丫环婆子挤的跟什么似的,大丫环都要在谢太太房里打地铺。哪像她这杜鹃院,非但阔大,人也清静,丫环婆子的两人一间房,住的宽敞不说,活计也轻松。闲来磕磕牙,也只抱怨生活贫乏以至没有外快啥的。
    一般这种人,谢莫如都会给她们找个有外快的地方去的。
    因为帮助几个对现实不大满意的下人实现了外快梦想,谢莫如觉着自己在仆婢中的人缘儿也越发好了。这不,许多人见着她都自发的打招呼,态度亲切又恭敬。还有打扫庭院啥的,可认真了。
    谢莫如也喜欢花草,不过谢莫如并不偏爱杜鹃,在一定程度上,她是不喜欢这种花的。杜鹃并不好管理,这种花喜欢生长在山上松柏间,偏爱的土质也是带着松针的土。贸然植于园中,并不好打理。在春天,谢莫如喜欢紫藤,这种花一般不用理会,种上就会自己慢慢长大,攀爬出极美的春景来。
    谢莫如是个恬淡安静的性子,而且,自幼跟着她娘修炼的隐形大法,她也是个比较低调的人啦。但,这并不是说她对生活没有要求。
    相反,她对生活还是比较有要求的。
    譬如,她命人在游廊畔种植紫藤,如今紫藤已顺着游廊攀爬出雅致春光,虽只是刚刚结苞,但过些日子,紫藤花开时节,那才是漂亮呢。非但花好看,还可以做紫藤饼、紫藤糕、炸紫藤鱼、煮紫藤粥……想一想,都是美味呀。
    谢莫如顺着紫藤游廊,出了月桂门,就是杜鹃院的花园了。
    园中除了她娘的那棵命根子的杜鹃树外,余者皆按谢莫如的心思来布置的,迎春、茉莉、海棠、玫瑰、芍药、牡丹、菊花、腊梅,各有所在,尤其花园里还有个外头活水引进来的小小清潭,里头种了一池白荷,如今已有巴掌大的小小碧叶浮于水面,伴着清晨未散的浅浅朝雾,清新气息的让谢莫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下定决心,明早就吃荷叶粥了。
    哪怕初春时节,天气微寒,这园中已有些景致可看。不过,再好的景致,转一圈儿瞧一回,也便看的差不多了。谢莫如不是,她每天要沿着鹅卵石砌成的小路,围着这花园子走二十圈不止,前两年年纪小,她走二十圈,如今大些,每天要走四十圈的,一直要走到额角微汗方会停下来。
    再者,你绕圈就绕圈呗,她还喜欢一面绕圈一面就花园的建设提出一些心得。闹得花园看顾花草的婆子每每早上都要绷紧神经以备大姑娘垂询,一年下来,能老上十岁不止。
    如此在园中绕圈儿足有半个时辰,谢莫如回屋时,浴房里热水已然备好,张嬷嬷已将谢莫如今日要穿的大衣裳找了出来,静薇将谢莫如的头发包好,因早饭后要去给谢太太请安,这会儿不小心沾湿了头发,恐怕一时难干,若带着潮湿发髻去给长辈请安,未免有些不大好看了。
    待谢莫如自浴房出来,早饭已摆在廊下。谢莫如不喜欢在屋里吃饭,晨间空气清新远胜他时,故此,早饭她都要外头用。尤其此院紫藤结苞,小小紫色花苞串串垂落,如同寂寂风铃。在这花架下吃饭,方有食欲。
    当然,最后那句是谢莫如说的。张嬷嬷是个老实人,她当时就表示,“老奴早上若肚饿,在哪儿吃饭都有食欲。”她简单愁死了,她是在杜鹃院锦绣繁华之时被选进府做奶嬷嬷的,那会儿她只负责给谢莫如喂奶,别的事自有掌事嬷嬷来管。后来她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杜鹃院日趋冷落,许多人都调离了杜鹃院,结果,张嬷嬷这个以前不咋管事的又没啥见识的倒成了个尖儿。那会儿她原也打算回家的,谁知自她被选进府奶谢莫如后,家里男人耐不住寂寞,早跟个狐媚女人过在了一起。张嬷嬷原有个女儿,大谢莫如两月,早在襁褓中时便夭折了。看男人如同烂泥,家里也无甚好牵挂,在杜鹃院人心惶惶各寻门路时,张嬷嬷无甚门路好寻,更兼她将谢莫如自幼奶大,早视谢莫如为她自己骨肉,看谢莫如没个可靠人照顾也不放心,故此就留了下来。待杜鹃院人走的差不多,张嬷嬷就成了杜鹃院的管事嬷嬷。这个位子,以往是许多下人削尖了脑袋都钻营不进的,到如今,反成了个凄凉角色。
    别人瞧着凄凉,张嬷嬷可不觉着凄凉。相反,张嬷嬷自信的很,她觉着自家大姑娘是天下第一好的姑娘。脾气好不说,性子更好……反正,用张嬷嬷的话说,就是无一不好。那啥,要是再稍微改些古怪脾气就更好了。
    就拿这一定要在院子里吃早饭的事儿来说吧,张嬷嬷早出去打听了,晨风冷,这么在院里吃饭,呛了风可就不好了。像二姑娘谢莫忧,便是偶有在院里用饭也要围起蜀锦,挡一挡晨风微凉。张嬷嬷也找了些蜀锦来,准备给她家姑娘挡风,谁晓得她家姑娘道,“嬷嬷弄这些个蜀锦把廊下围住,跟在屋里还有啥两样呀。”
    张嬷嬷说怕她家姑娘着风时,她家姑娘便道,“我就得就着晨风才吃的下饭,行了,嬷嬷你愿意围蜀锦,你自去围着蜀锦吃饭吧。”完全不能体会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张嬷嬷还不好提人家谢莫忧就是这么精细的,她怕提了叫她家姑娘伤心,谁知她家姑娘道,“我是我,莫忧是莫忧,老跟她比照做甚。”早看出谢嬷嬷围蜀锦这招是跟谁学的了。
    张嬷嬷坚持道,“也不是比照,姑娘年纪还小呢,早上风凉,真冻着就不好了。”
    “等我冻着时再说吧。”听张嬷嬷说,她早产出生,小时候时常要病的,稍有不好便折腾的阖家不安。后来,这院子冷清了,她倒如荒间野草一般,身子渐渐好了不说,近些年更是寻常连喷嚏都不打一个。
    今日的早饭是牛乳粳米粥,四样小菜,一样清拌春笋,一样凉切牛肉,一样凉拌木耳,一样酱青瓜,另有素蒸小饺、奶糕两样点心。
    谢莫如自己用饭不讲究,没啥食不言的习惯,问,“这是咱们园子里的春笋不?”
    张嬷嬷笑,“如何不是?昨儿大姑娘不就交待了,今儿要吃的么。一大早使唤园里婆子现挖出来的,将水一焯,拌上秋油,就鲜的了不得了。”
    谢莫如笑,“晚上再拌一个吃。”
    若是别的有见识的嬷嬷,这会儿肯定劝谢莫如,便是合口的东西,也不必顿顿都要来吃的。偏生张嬷嬷没受过那些有见识的教导,见谢莫如吃的欢喜,她还给谢莫如布菜来着,笑,“大姑娘喜欢,便多吃些。笋这东西有时令管着,也就吃这几日。”
    “是啊。”谢莫如叼着块脆笋,道,“明天别做牛乳粥了,我看湖里那荷叶长出来了,摘两片做荷叶粥吧。”
    张嬷嬷对谢莫如宠爱的很,只要谢莫如说的话,她就没有不应的。张嬷嬷笑呵呵的,“成,明儿一早我叫园里的婆子划着小船过去,摘那顶嫩顶嫩的荷叶。这会儿吃荷叶粥,待荷叶大些了,我给姑娘做荷叶鸡,也是极香极好吃的。”
    接下来,两人就荷叶做的菜做出了一番大讨论,待谢莫如吃饱,张嬷嬷服侍她又换一身请安上学穿的衣裳,头发未再重梳,只是于鬓间簪上昨日挑出的紫晶花簪。张嬷嬷赞道,“咱们大姑娘出落的越发好了。”
    谢莫如笑,“我去给母亲请安,嬷嬷也去用饭吧。”
    张嬷嬷见静薇带着小丫环紫藤过来了,便笑,“好,姑娘快去大奶奶那里,给太太请安的时辰也要到了,别耽搁了。”
    相对于谢莫如是个早起派,她娘方氏绝对是晚起派,方氏一般不到中午起不来的。谢莫如说是去请安,也只是在方氏门外问候一声罢了。
    谢莫如对守门的婆子说一句,“待母亲起了,你们好生服侍。”便去了谢太太那里问安。
    别人家给当家长辈请安的时辰会比谢家早,一般都是做婆婆起床的时候,儿媳做要过去服侍。谢太太一直无此规矩,她都是让各房自用过早饭再过去不迟。当然,这也可能跟长房情形比较特殊,而次子谢柏尚未婚娶有关。毕竟,谢太太礼法上的长媳方氏鲜少出杜鹃院,长房抬举了宁姨娘理事,可宁姨娘再有好名声,也只是妾而已。
    这种推断,是张嬷嬷私下同谢莫如嘀咕的。张嬷嬷的原话是,“妾就是妾,她倒是想上赶着去服侍太太,太太可得看得上她!”
    谢莫如很是无语,若谢太太看不上宁姨娘,又怎会容儿子专情此女,又怎会容宁姨娘生下一女三子,又怎会令宁姨娘掌长房事呢?
    谢莫如到谢太太院时的时间正好,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当然,比宁姨娘带着三儿一女到的时间是略早一些的。
    这并不是说宁姨娘就到的迟了,实在是宁姨娘要服侍丈夫要照顾儿女又要打理长房那些事,事情比较多,不似谢莫如一身轻松,自然会慢一些。
    谢太太见谢莫如头上簪了紫晶花簪,笑,“就该这样打扮起来,你平日里也素净了些。”
    谢莫如答了声是,就再无别话了。谢太太也静静的呷着茶,一时,室内静寂无声,连丫环们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这事儿也怪,谢太太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之人,谢莫如话少些吧,也不算笨人,偏生两人见面寡淡的很。不过,两人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这样寡淡的见面,两人还能悠然静坐,然后,谁也不理谁。
    终于,宁姨娘一拖四带着三子一女过来,互致请安后,宁姨娘瞅向谢莫如头上的紫晶簪花,笑,“太太的东西就是好,咱们大姑娘出落的越发好了。”
    谢莫如“扑哧”一乐,想宁姨娘这话不会是跟张嬷嬷学的来吧。谢莫忧笑,“大姐姐今日心情好。”嫡庶似乎有着天然的竞争与敌对,谢莫忧看谢莫如喷笑就特不爽,我姨娘好意赞你一句,你笑成这样是什么意思?不知好歹!
    谢莫如根本不解释为何喷笑,她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地突然心中一喜,就笑了。想今天是贴金榜的日子,或是吉兆。”
    谢莫忧将手里帕子一拧,险被谢莫如的无耻气死。尼玛,喷笑就喷笑,俺姨娘大方宽和人尽皆知,怎会与你计较?可你扯到吉兆是啥意思?一大家子,谁不会笑啊,偏你喷笑就成吉兆了!
    谢莫忧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非谢莫如莫属,就因有这人,她成了庶女,她的弟弟们成了庶子。
    嫡!庶!
    一字之差,天地之差。
    哪怕她姨娘在府里管事,哪怕她爹爹对她们姐弟宠爱有加,别人背地里说起来仍是:庶出!庶出!
    世间怎会有这种人,一出生就是最讨厌的存在。
    谢莫忧看谢莫如一眼,便移开眼睛,提着大红绣金线的裙子过去亲昵的坐在谢太太身畔,笑问,“祖母,二叔也该回来了吧?我想二叔了。”
    谢太太笑,“你想他什么,想他去庄子上乐呵没带上你。”
    谢莫忧粉唇微嘟,漂亮的面孔上有说不出的娇憨明媚,抱怨道,“早说好的要带我去杏花林酿杏花酒的,到临头自己偷偷跑了,二叔回来了我也不理他。”
    “你这孩子,你二叔最疼你。”谢太太抚摸着孙女的脊背,谢莫忧伏在谢太太耳畔悄声说两句什么,谢太太直乐,“猴儿,莫作弄你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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