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云递信亦是递了个好时机,正好五皇子亦在,不然,这样的信,她要是单独给了谢莫如,哪怕没什么私密事,让五皇子知道也不好。
    今日偏巧二人都在,在五皇子面前把此事给了谢莫如,最是正大光明。
    谢莫如接信还命人取竹刀割信皮呢,五皇子直接撕开外皮,道,“不必那样麻烦。”取出里头的信笺,自己先看。他性子可没妻子那般沉得住气。
    映入五皇子眼帘的先是一篇铁划银钩的字迹,五皇子一目十行的看了,怒道,“此贼忒是无礼!”竟敢叫他媳妇去谈判!
    谢莫如自五皇子手中取过信,道,“不知是不是段四海亲书,这字倒是不错,颇有杀伐之气啊!”待谢莫如看过后,倒不似五皇子这般气愤,劝他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只不过是想我亲自与他谈一谈罢了。”
    五皇子怒道,“你我何等身份,岂能去那贼窝!”
    “他叫我去,我就去啊。世上没这个理。”谢莫如道,“他漫天要价,我们也能就地还钱。”
    “断不能去的。”哪怕他媳妇能干,五皇子也不能叫谢莫如涉险。
    谢莫如眼神温和,五皇子愤怒稍平,就听谢莫如同江行云道,“行云你替我修书一封,告知段四海,我一介女流,胆子小,事务忙,不好去他那岛上。倒是听闻段四海胆量气概,常人不能及,请他来岸上细谈。他的安危,只管放心,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让他放心前来,倘不能放心,谴使而来亦可。再告诉他,当日你们受他殷切相待,他的使者,王爷定同等视之。”
    “对,就这样写。不是说他如何了得么,看他敢不敢来吧。”反正,哪怕直接翻脸,五皇子是断不能让他媳妇去的。
    江行云应下,将事情交待清楚,她这些天奔波劳累,便告辞回府了。
    待江行云走后,五皇子犹道,“姓段的这混帐东西,哪天落我手里,我定剥他的皮。”恨一回段四海,五皇子道,“看来,约摸不是英国公府旧部。”要是英国公府旧事,同他们老穆家是血海深仇,但同他媳妇,应该有些香火情的啊。
    谢莫如笑,“香火情值什么,英国公府倒台还在陛下亲政之前,那时辅圣公主权柄还在,要是辅圣公主不愿意看英国公府倒台,英国公府怕一时倒不了。就算有英国公的后人旧部侥幸还在,他们还能对我有香火情?你想多了。”
    “可我总觉着,这姓段的非要同你谈什么事,肯定是同你有些关系的。”
    “这倒是。”谢莫如眼神微沉,望向五皇子,“只是段四海如今已有根基,怕是难叫他为你我所用了。”
    “这等不驯之人,便是没有根基,也不容易收服。”
    “是啊。”谢莫如笑,“王爷该见见徐少东和黄悦。”
    五皇子道,“这倒是,他们也算是有胆量的人了。”命人召徐少东、黄悦过来相见。
    此时,天时已晚,五皇子略作安慰表扬之词,也就让他们退下了。就这样,二人都觉着,闽王实在是平易近人哪。
    虽然对五皇子感观很是不错,徐黄二人想到先前与李九江闲话时说的事,心下却是隐隐不安的。
    三人闲话,也不可能去说国之机密,无非是围绕着海港的事说一说罢了。二人都把海贸条款谈妥了,以后就盼着建海港了。
    从这方面来说,二人皆是闽地港的拥护者。
    李九江说的消息不是好消息,因为五皇子第二次的预算奏章又朝廷驳回了。
    如果是这个消息,二人不会觉得不安。让他们不安的是李九江接下来的话,李九江道,“户部等闲就拿银钱预算说话,当初他们预算七百万两时说朝廷没钱,如今由李巡抚亲自带人做的预算,减至三百二十万两,足足减了一半,他们还说没钱。殿下已准备上第三道表章,这银子,咱们闽地自筹。你们放心,闽州港,是一定会建的。”
    这二人自然相信闽州港会建设成功,他们一直相信这一点。
    要是寻常关心闽州港建设的商家,知道建闽州港的准信儿,自然也就心安了。偏生这俩人不是寻常商家,徐家这晋商党就不必说了,这一党分布极广,势力极大,晋商党中三品以上大员就有两人,底下小芝麻官们也不少,更有行商子弟,如徐少东这样给官场上做财力支撑的,当真是各司其职,不可小觑。来自徽州的黄悦更不必说,江行云挑出来与晋商党抗衡的。徐家银号开得大,黄家的也不小啊,而且,在与段四海谈判之事上,黄悦一直是走在徐少东前面的,就可知黄家手段了。
    黄家,那也不是寻常的商家。
    这二人未入官场,却也是内定的家族商号接班人。行商到了徐黄二家的地步,那所涉及的就不只是商事了。二人对朝政也是有所了解的,当听到李九江抱怨户部为难闽州港之事时,二人就心有所思了。户部这一次又一次的为难闽地,是不是同闽地的关系……
    而户部,众所周知,那是太子的地盘儿啊!
    二人消息灵通,远胜常人,说来,便是寻常官员,也多有不及他们的。别个不说,当初五皇子刚就藩闽地,不满户部对闽地的克扣,将事情直接捅给了穆元帝……虽然为了东宫的颜面,穆元帝没有直接发落东宫,但户部官员也换了不少的。
    如今,户部又在闽州港的事情上百般为难……
    偏生五皇子没有退让之间……
    这是,这是要杠上吗?
    ☆、第209章 线
    杠不杠上的,其实徐少东黄悦哪怕百般猜度,这事儿他们还插不上手,也就只能猜度一下了。
    二人猜度了一回,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只盼着闽地局势安稳,让他们平平安安的把生意做下去吧。
    这局势,局外人瞧着发悬,局内人倒还安好。
    起码,谢莫如谢王妃还有心情带着娘家祖父谢尚书去看一看五皇子安置的遗孤们。谢尚书接手大皇子遇刺之事,调查进程如何,谢莫如不晓得,但看谢尚书脸上未见愁容,想来还不错。谢莫如与谢尚书道,“闽地多战事,遭秧的还是百姓。有些侥幸家族尚在的孩子,还有家族抚养。有些亲人族人全无的,委实可怜,就收拢到了这里来。”
    谢尚书看这房舍并不华丽,也还齐整,道,“王爷有仁德之心。”就似皇子府们第一年施粥舍米时做的事一般,不必弄些虚头搏名声,踏踏实实的就好。这是战事后的遗孤,倘五皇子真就华轩丽舍的给他们住,谢尚书该怀疑五皇子做秀了。如今看屋舍寻常,谢尚书反是舒坦。不管怎么说,五皇子在诸皇子里是最务实的一位了。
    谢莫如道,“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宁可不必有此善举。”
    说到天下太平,谢尚书拂开湖岸垂下的柳枝,道,“我听说,朝廷又驳了王爷建海港的折子。”
    谢莫如唇边逸出一丝笑意,谢尚书自然不是无地放矢,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提出此事,谢莫如倒不介意谢尚书提此事,她道,“这样的大事,要是上一次折子朝廷便允准了,才是稀奇。虽然又驳了回来,朝廷也知道,建海港其实只需三百多万银子就够了。而且,这笔银子不必一次性拿出来,第一年有五十万两就可。何况,待海港建成,收益远超三百万。”
    这样的话,或者可以打动别的官员,但谢尚书多少年的老狐狸了,他未接谢莫如这话,而是道,“当初陛下令永定侯在闽地练兵,闽地在官员配置上很是不错。如唐总督苏巡抚皆是能臣,朝廷的难处,想来他们都与王爷说过了吧。”
    “是啊。”谢莫如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王爷也是知道的。只是,凡事都可商议。朝廷每年对闽地的军备支出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每年再加上几十万两,朝廷若为难,闽地可自筹款项。祖父以为如何呢?”
    饶是谢尚书听了此话也颇是诧异,老辣的眼睛在谢莫如脸上逡巡片刻,道,“既然闽地有自筹款项的能力,为何不自筹兵饷?”接着谢尚书补了一句,“朝中定有人会这样说的。”
    “若有人这般说,此人当斩。”谢莫如道,“藩王里只有一人是自筹兵饷的,此人离闽地还不远,就在靖江称王。有人这样说王爷,是何居心!”
    许多时候,政治的较量,也是词锋的较量。谢莫如在这方面向来出众,倒是谢尚书险给谢莫如噎死,谢莫如道,“若朝中有人挑拨陛下与王爷的父子关系,还请祖父秉持公心,莫要坐视。”
    谢尚书算是明白谢莫如为啥请他来别院看五皇子的慈善了,谢尚书叹口气,“我自不会看奸狡小人离间天家父子的。”再怎么说,谢莫如也是谢家人,正经嫡出的孙女,又在王妃的位子上。谢莫如若啥都不说,谢尚书装聋作哑倒罢了,有什么事,谢莫如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谢尚书自不能推却。谢尚书向来心眼通透,道,“看来王爷第三次上书不远了。”
    “是啊。”谢莫如一点儿不意外谢尚书能猜出来,如实与谢尚书说了,“闽地什么样,祖父来这些日子,心里也有数。要真是个富裕地方,也不必朝廷每年出这许多银子了。一个地方穷,不只是百姓穷,从上到下,都穷。王爷想开建海港,不为别个,也是想着能增加闽地收入,若闽地能稍稍富裕些,也能减轻朝廷的负担不是。”
    谢尚书见谢莫如不讳言此事,也就问了,“别个都好说,帝都里总有我在,建港的银子,你们能自筹。可是有一样,海匪之患不除,这海上贸易如何能长久呢?你这里建了海港,海匪三不五时的来骚扰,这生意就没的做。”
    谢莫如早有说辞,道,“祖父有所不知,海上这些海匪,有两伙最为有名。一伙就是前年大败永定侯的白浪,另一伙带着的叫段四海。现下想靖平海域不容易,但拉拢一伙海匪是不难的。”
    谢尚书积年老臣,做了多年的刑部尚书,对于拉拢个把犯罪人员的事儿半点不陌生。谢尚书不疑有他,沉吟半晌,问,“此事已办妥了?”
    谢莫如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差不离了。”她得给五皇子找个拉拢段四海的好理由,故此不得不借用下白浪的名头了。虽然白浪是圆是扁的,谢莫如都不清楚。但白浪能大败永定侯,怕是在朝臣心里,白浪比段四海还要厉害三分的。正是因此,谢尚书方对谢莫如的话没有半分怀疑。
    “这事办的好。”谢尚书道,“但绝不要声张,也别叫王爷具折以奏,我回帝都悄与陛下说一声就是了。”不为别个,皇子藩王拉拢海匪的事,不好拿到明面儿上去说的。就是穆元帝,即使知道默许,也要当不知道的。更何况,这是个机密事,倘真弄的人尽皆知,就给人以攻诘五皇子的把柄。谢尚书在朝中这些年,自知其中干系要害,故而有此叮嘱。
    谢尚书低声道,“若能用间平复海患,也是大功了。”
    谢莫如道,“海匪们也不是易与之辈,先拉拢住一个,余者要慢慢来。”
    “是这个理。”谢尚书对政事也有自己的看法,道,“此次上表,最好一举成功,别再拖了。哎,户部脸面已是很难看了。”
    谢莫如道,“我只希望这些人能以公心论公道,私心私念少一些才好。”
    祖孙二人中午就在别院用的饭,及至下午回城,谢莫如将托谢尚书的事与五皇子说了,五皇子很是感动,“老尚书有心了。”他人虽不在帝都,帝都的消息也知道一些,户部这三番两次的与他做对,东宫定是知晓的。谢尚书能替他进言,殊为不易。毕竟,谁愿意得罪东宫呢。
    谢莫如道,“反正祖父来都来了,顺道帮咱们办点事也是应当。”
    五皇子笑,“哪里有这么多的应当,老尚书是要担风险的。”
    “亲戚不就是担风险时用的么,要不,怎么是亲戚呢。”谢莫如自认为对娘家也不错,该提携的都提携了,该提点的也会提点。
    五皇子也不再多说,不然,倒显着生分。的确,他这岳家平日里鲜少去支持他的政治举动,但关键时刻,还真是没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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