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史对这些史实还是清楚的,不假思索道,“说是有大半年的时间。”
    “七个月零十八天。”谢莫如道,“前朝末年,兵颓将微,这帝都城,还能守七个月零十八天。如今我朝如何?”
    谢莫如缓声道,“自先帝打入这帝都城,几十年了,帝都城一直太太平平,这些人,怕是早忘了战时时光。所以,听到靖江北上,西宁不宁,便怕了,坐不住了!但要依我说,还远远未到危难之时!”
    此刻,昭德殿内。
    苏相也在说,“西宁之事,陛下不必太过担忧,西宁关二十万大军,川陕亦有驻军十万!便是靖江,他何来百万之兵,整个江浙二地的人口加起来,怕也不过百万。何况,靖江于闽地损兵五万有余,于南安侯手上损兵也将将五万,如今十万人下去。今靖江手中能有二十万兵马便顶了天!帝都为国之根本,绝不可弃!”
    “只要守住帝都,近可调晋豫兵马,远可令两广相援!如今靖江气势正盛,守住帝都,便可挫靖江气势,使其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靖江势竭之时,便是朝廷反败为胜的时机!故此,臣请陛下恩准,全城备战!死守帝都!”
    “准!”穆元帝沉声道,“朕再说一遍,朕宁可与将士们战死,也绝不会离开帝都半步!”
    诸臣俯首。
    穆元帝是要死守帝都的,当然,对于帝都的防守,君臣早安排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不过,苏相道,“臣还有一人,想荐予陛下。”
    “苏相只管说。”满朝文武,但关键时倚重的永远是有限几人。
    “要论守城,在座诸人都不如一人。昔日先帝何等武功,最后入主帝都城时,被阻帝都城外大半年。当初前朝人心尽失,城中不过将士五万,便可挡先帝百万大军。”当然,这里的百万大军也是虚夸了。苏相道,“当年,为前朝制定守城方略的人就是江北岭。”
    穆元帝皱眉,“江北岭一直不肯身侍我朝!”
    苏相道,“臣愿亲自去相请北岭先生!”
    穆元帝摒退其他人,方与苏相道,“江北岭现在在老五的别院里住着,可惜老五不在帝都,不然,他与江北岭最好,当能说得上话。不过,这次闽王妃安置了江北岭闻道堂的那些徒子徒孙,你去见江北岭前,先去闽王府走一趟……”顿一顿,穆元帝继续道,“听一听闽王妃的意思。”
    “是。”苏相本身也有这个意思,只是,闽王妃的脾性一向不好把握,但为了江山社稷,苏相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苏相觉着是老穆家列祖列宗保佑,他到闽王府简直没有受到任何刁难,谢莫如听苏相说明来意,只是一笑道,“我与不语为莫逆之交,也认得苏巡抚,苏相亲自上门,我自然要给苏相这个面子。小唐,你随苏相走一趟吧。”
    苏相其实是想请谢莫如走一趟的,毕竟,江北岭可不是寻常人,小唐的身份,苏相只担心不够。不过,苏相亦是稳妥人,他深知谢莫如性情,只道,“多谢娘娘指点。”便同小唐去了江北岭别院。
    谢莫如的别院,这以前是辅圣公主的遗产,就可想而知是什么规格了。
    苏相见到江北岭,两人都这把年岁,也没什么需要拐弯抹角的,苏相直言来意,江北岭久未说话。苏相倒是有的是耐心,倒把小唐等急了,小唐道,“唉哟,我说师祖,您老还犹豫什么?这能帮就帮啊!我来前,娘娘让我跟你求个情面呢?可我想着,这还用求吗?我与师祖啥关系,我师傅与您啥关系,我们娘娘与您啥关系呢?哪里说得上求字,是不是?”
    是不是?
    江北岭老眼微眯,瞥向小唐:可不是么?不知不觉,竟入人家毂中!
    哎,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第252章 交锋之十四
    小唐这二愣子似的一番话,落在不动声色的苏相耳中,眸间不由闪过一丝异色,心下暗道,此人此语真是妙至毫颠!
    苏相何等老辣,他这把年岁,这等地位,见过的人怕是比小唐吃的米都多,自然看出,小唐这话说的没有半分做作,亦非有意言之,完全是有啥说啥的直爽。不过,世上直爽的人多了,换个人在北岭先生面前直爽,北岭先生也就凭他直爽去了。小唐不同,他偏生还有个江北岭徒孙的身份,饶是苏相也得暗叹一声,谢王妃实在太会挑人了。
    派小唐与他同来,算是正奇相辅。
    江北岭并未摆什么架子,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条件,他并不参与具体的帝都防守事务,勉强做个参赞,也不挂名儿。
    苏相当即就请北岭先生一并面圣。
    帝都防守是朝中机密,自然不可能在别院里谈。江北岭既允口,自然不会反悔,衣裳都不换一身,带着小唐做个跑腿,与苏相去了。
    小唐他进不去昭德殿,不过,因他是北岭先生带来的,昭德殿大太监郑佳格外命人将他带到一处暖室休息,并不令小唐在外苦等。于汾于公公听闻小唐是闽王府的人,还着人给他摆了四色茶果,瓜子杏仁的,让他有吃有喝。小唐甭看没啥心眼儿,到底出身世宦之家,他家从大凤王朝发迹,到如今,皇帝换了好几家,他们老唐家还安安稳稳的,可见唐家自有其过人之处。就如小唐吧,他爹先前一直担心他以后就是个纨绔败家货,其实人家小唐要打点人情上,就颇有一手。他家有钱,他又是他爹他娘亲生的,一个人带着侄孙小小唐来帝都跟着五皇子,家里没少给他银子花。小唐待人向来爽快,看几个小内侍的给他端茶果,一人一荷包,半点儿不小气。小内侍们就格外又热情了些,待中午,又给他端来四菜一汤,都是上等菜式。
    小唐闲来无事,就同小内侍们唧呱起来,要说他同素不相识的小内侍们能有啥共同话题啊,人家小唐偏就找出一个,正是苏不语新写的话本子《紫金录》,小唐说的眉飞色舞,“要说帝都这么些写话本子的,我就服苏公子的一支笔,漂亮!尤其咱们太\祖爷,真是大仁大义啊!”说着,他还将《紫金录》中的名段比手划脚的讲了一遍。
    小内侍们大学问没有,话本子也听过几出的,这本《紫金录》身为朝廷的舆论教材,难得苏不语写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故而,小内侍们平日里也爱听这话本子。更难得的,往常进宫的大人们,赏他们几两银子就是瞧得起他们的,有哪个会同他们这般说话呢。尤其,这些小内侍们能到昭德殿当差,虽还未轮到他们冒头儿,也都是会察颜观色的,瞧出这位小唐大人是个直爽没啥心眼儿的,便都凑过来围着小唐说话。
    开始是说话本子,说着说着就说到现下的战事了,甭看都是在昭德殿当差,他们却属于做些粗使内侍,并不晓得战事到底如何。不过有人开了头儿,小唐就说了,“只管放心!靖江这绝对是找死呢!我前儿刚问过文休法师,文休法师你们知道吧?有名的神算,最知晓天机的!”
    “小唐大人还认得文休法师?”小内侍们就是在宫里也听得过文休法师的名声啊。而且,内侍这职业,最信鬼神!故而,一听文休法师的名号,皆十分恭敬。
    “那是!”小唐没说自己是刚认识的大师,他拍着胸脯道,“文休法师说,这是咱们朝中一劫难,有惊无险,过去就好。你们想想,文休法师的卦,可有不准过?”
    小内侍们齐齐摇头。
    “那就是啦!”小唐道,“所以我说,越是这时候,咱们越得尽心当差。不能听风就是雨的自乱阵脚,这样显着不稳重,以后还有谁重用咱们呢?是不是?”
    小唐还给人家上起政治思想课啦,由此,他又得了一顿免费的皇室高档下午茶,待傍晚他随北岭先生出宫回府时,还同北岭先生絮叨呢,“我爹以前常说,由小及大,我这头一遭进宫,就这般有茶有果的,都是沾师祖您的光。也说明陛下看重您呢,要不,我哪儿能得这般待遇。”
    北岭先生根本不想搭理小唐,小唐瞧着老头儿的脸色,唧唧咕咕的问,“师公,是不是因为你先前不肯做官,这回去帮朝廷,觉着有些没面子啊?”
    北岭先生不说话,小唐自己就自问自答了,他道,“这有啥没面子的?你又不是特意为了朝廷,你是为了这满城百姓哪。这打仗,不是我说,最先遭秧的就是百姓,像有点钱有点权的,都有栖身的地方。就是平民百姓们儿哪,真要听天由命了。那些乱起来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的管不到,我就想着,师祖你这般有本事,要是能帮着朝廷,免得帝都周遭百姓遭秧,也是一件大功德呢。换我,我就是想帮忙,也没这么大本事。师祖你不一样,你生来就聪明,也有非同寻常的本领,有这样的本领,上天就是要师公你来为百姓们做点事儿的。”
    小唐感叹,“我真羡慕师祖你啊。”
    “羡慕我什么?”北岭先生终于开口。
    “羡慕师祖你有本事呗。”小唐兴致勃勃,“我也想能为百姓做点儿啥,可惜我做不了大事,不过,能做点儿小事我也愿意。师祖,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差使,举贤不避亲,您只管推荐我去,我一准儿不给你丢脸。”
    “跟着五皇子,以后还怕没差使做吗?”
    “我们殿下这不是一直病着么。”小唐道,“亏得我们府上有王妃,要不,还不知怎么着呢。我们王妃才是个仁义的人呢,心特好,在闽地时就天天做善事,这回城里乱哄哄的,王妃就叫属官们把家眷都搬到王府来了。我悄去打听过,别的王府,可没这样的事。当初也是王妃叫我着紧的把师祖你接到内城来的……”说着说着,小唐自己就觉出不对来了,他望着北岭先生道,“那会儿可还没传来南面儿的战报呢,师祖,你说是不是我们王妃那会儿就觉出不对,着紧的命我把您老接进城呢?”
    不提谢王妃还好,一提谢王妃,北岭先生只差一口老血呕出来了!
    虽然郁闷的想呕血,北岭先生还是叮嘱这傻小唐,“好生听你们殿下的,听你们王妃的,也就是了。”真难得这小子如今才觉出不对来,这得是什么样的笨脑瓜子啊!他竟然有这样的徒孙!北岭先生更想吐血了!
    “是啊,虽然我挺想师祖你介绍个差使给我,可眼下,我们殿下病着,我就得比往常多在差使上用心,怕是没空的。”小唐又同北岭先生道,“不过,我们王府能做事的人还有很多,师祖你要有机会,可别便宜了外人啊。”
    北岭先生此生都是头一遭见小唐这般没脸没皮要机会的,委实不堪其扰,遂道,“闭嘴!”
    小唐还是很孝顺的先送了师祖家去,自己才回王府复命。
    小唐把自己在宫里的事,事无巨细的同谢莫如讲了一遍,包括他中午饭吃了啥,下午茶喝了啥,都同谢莫如说了。主要是小唐一直觉着,宫中是个人精扎堆儿的地方,自己比较笨,不如说与王妃,叫王妃帮着分析分析。
    谢莫如倒很满意小唐,与他道,“这就很好。明天你仍旧过去,看北岭先生可有差谴,北岭先生虽不少人服侍,他们却不比你身上有官职,行事便宜。”
    小唐应了,道,“我同师祖说了,要是有什么好差使,叫他想着咱们府里些。”
    谢莫如:……
    好在,谢莫如早知小唐就是这么个实诚人,她一向有耐心,温声道,“北岭先生连官儿都不做的,如何会插手朝廷的差使呢?以后莫说这样的话了,他老人家高洁,不要让他老人家为这等俗务操心。”
    “也是哦。”小唐摸下头,道,“我一时没拐过弯儿来。就想着,陛下也肯听一听师祖的主意,倘有什么合适的事,不就是师祖一句话的事么?就没多想。”
    谢莫如笑点小唐一句,“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就是不说,苏相那里也会安排几件合适的事给我们府上做的。”
    这是为啥?小唐开动脑袋,细寻思了一回,“是看在师祖的面子上么?”
    “对。”谢莫如道,“所以,有些事,不必说,也会如此。”
    小唐一拍大腿,两眼放光,瞬间开悟,“我明白了!有一回,一个人,想巴结我爹巴结不上,就拼命跟我示好,这道理是一样的呀!”
    谢莫如一乐,“好了,去歇着吧。”
    小唐十分敬仰的对谢莫如道,“娘娘,你讲的道理,比我爹讲的还叫我容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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