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名字,含在口中都让人无端心酸。
    穆元帝这等权势,想见谁,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穆元帝似乎格外小心,甚至称得上谨慎。第二次相见是在西山山间一处汲清泉水的地方,穆元帝已在近此亭中安座,亭子三面设了蜀锦,亭内置了暖炉,故而,虽是寒冬,竟是半点儿不冷的。
    何子衿与两个少年过来汲泉水,穆元帝着郑佳过去道,“这处山泉水细,要等好一会儿。相逢即是有缘,三位少爷不如到亭中一坐。”
    何子衿清澈的眼神望向穆元帝,穆元帝一接触那双眼睛就知道,啊,这个小小少女,肯定是看出来了。何子衿倒是大方,带着两个弟弟过去坐了。穆元帝命侍从倒了三盏茶,温声道,“这水,当取当煮,味道最香。”
    三人道了谢,何子衿尝了一口,露出欢喜受用的神色。穆元帝也是不由一笑,又给她斟了一盏,何子衿又喝了。穆元帝想斟第三盏,可惜茶没有了。
    何子衿道,“不必了,这茶很香,再喝就要醉了。”
    待坛子里的泉水满了,何子衿就带着两个弟弟告辞了。
    何子衿只觉着,两次遇着的这人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多想。
    倒是穆元帝几次出宫十分让人担心,太子也顾不得辞职的事了,与妻子道,“父皇不知怎的,近来常常出宫。”
    谢莫如眉毛一挑,“出宫?”穆元帝倒也不是死宅,不过,一般穆元帝出宫,也就是天热了去行宫住一住,天冷了,去泡一泡温汤之类。但,微服出宫的事情很少。
    太子道,“是啊。年下事多,有一回苏相有事回禀,才知道父皇不在宫里。昨日李相进宫,也没见着父皇,这才私下与我说了一声。”
    谢莫如秀指微敲,道,“倘是政务,陛下便是出宫,也不会不交待一声。看来,当是私事。”
    太子深深的迷惑了,道,“父皇能有什么私事?”
    太子想破头也想不到,他爹数次出宫不过是为了跟人家姑娘进行偶遇,可话说回来,人家姑娘又不是成天满街疯跑,于是,穆元帝再消息灵通,数次出宫,也只遇到过人家两回。
    而且,寒冬腊月,老胳膊老腿的这么折腾,还没等太子弄明白,他爹为何微服出宫时,他爹先奔波的病倒了。太子连忙进宫侍疾。
    穆元帝虽是病了,气色还不错,只是一面喝着老苦的汤药,一面与太子道,“难得你还知道进宫来看一看朕,你与朕赌气,说不做太子了。朕这把年纪,还得哄儿子。可谁叫你是朕的儿子呢,朕不操心谁操心呢。行了,把你这奏表拿回去,朕也就好了。”
    太子只得默默的把自己的奏表拿回去,穆元帝鼻间有些发痒,道,“内阁送来的奏章,你瞧着批了。让朕歇一歇。还有眼瞅就是祭天地、祭太庙、祭皇陵的日子,你去吧,朕就不去了。”交待了一番,穆元帝打了个喷嚏,便让太子下去了。
    太子告退时,眼尖的发现,他爹手边几案上,摆了两盆枯萎的花枝。
    待太子查明这两盆干枯的花枝是什么时,他爹已经宣人家何姑娘进宫商量养绿菊的诀窍去了。谢莫如得知此事时,沉默半晌道,“看来,这就是陛下先时屡番出宫的原因了。”
    也只有江行云这样的密友,能私下问谢莫如一句,“这位何姑娘的相貌……”
    “不,她长得与我母亲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这也是谢莫如想不通的原因所在,穆元帝宠幸赵充仪也罢了,赵充仪那相貌……纵谢莫如不愿多提,也得承认,赵充仪的确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可这位何姑娘,谢莫如是见过的,还留过饭,赏过东西,实在是半点不像,完全是两个人。
    江行云道,“这些都是次要的,陛下待她,十分不同。”
    谢莫如道,“再等等看。”
    何子衿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她插手反而不好。不过,到这时,谢莫如也不由多思量几分,方舅舅让何子衿来帝都,或者确有深意。
    没两天,太子忧心忡忡的回府。
    谢莫如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以为穆元帝病情不大好呢,问,“怎么了,昨儿不还说陛下龙体大好,怎么今儿又发起愁来?”
    “父皇把胡子给剃啦!”太子神秘兮兮的与谢莫如道。
    谢莫如有些不明白,太子近一步解释,“哎,父皇是真的走心哪。以前父皇都留三缕长须的,今儿我见驾,发现父皇改了胡型,现下剃的跟我这样有的一比。”说着,太子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一撇小胡子。
    谢莫如道,“剃就剃呗。要我说,下巴留那么长胡子,吃饭洗脸都不便。”
    “你哪里知道哟,把我记事起,父皇再没对第二个人这样用心过。”五皇子是男人,一个男人,突然对仪容无比在意起来,那只有一个原因,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天哪。
    太子想一想就觉着不可思议,不过,他爹换一换胡型,的确有年轻五岁。
    ☆、第353章 东宫之十六
    太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爹突然大放权,内阁的奏章给太子来批,祭天地祭祖宗的事儿也交给太子去做。当然,老皇帝身有不适,正当壮年的太子接手他爹的工作,这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内阁,亦所乐见。但,他爹身子大安后第一件事不是收回大权,而是立刻召何姑娘进宫。
    他爹跟何姑娘说了啥,太子是不知道的,但,当天何姑娘在宫留膳。而且,何姑娘告退出宫时,他爹还送了人家件银狐披风是真的。
    太子从未见他爹对哪个女人燃烧这么多的热情,第一次召见后,年前又有两次召见。不知是不是何姑娘的原因,他爹年前的气色好的了不得,整个人年轻十岁不止。
    而且,太子聪明的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只要是他爹召见过何姑娘的当天,他过去禀事的话,什么事都能应准。可见,他爹龙心何等大悦。
    就在朝廷各项繁忙的祭礼以及太子对他爹的担心中,皇室迎来了新年。
    别看谢莫如搬出宫外,年前她就又搬回宫内了,毕竟,过年时需要太子一家住在东宫。并且,让谢莫如心下舒畅的是,此次她回宫,胡太后屁都没放一个。
    不过,穆元帝在大年三十吃年夜饭时,都没忘了赏给何姑娘一席御膳。
    要知道,这一天穆元帝都会赏赐亲近大臣御菜的,因是穆元帝自御膳席上赏下去的,时下又称福菜、但,再亲近的大臣,如苏相,也只是得一碗福菜罢了。倒是这位何姑娘,不声不响的,一得就是一席。好在,穆元帝没有大张旗鼓的干这事儿,太子也得了太子妃的托付,把何姑娘的事往下压一压,别着了有心人的眼。
    但,宫内有心人何其多也。
    尤其,如今赵充仪宠爱渐消,连赵谢二位贵妃都不禁想,陛下怕是相中了这位何姑娘,只是不知进宫能给个什么位份?对于何姑娘位份的事,二位贵妃并不担忧,她们都是有孙子的人了。陛下宠几个鲜嫩妃嫔,于她们而言,不算什么。
    不过,连长泰公主闻知都好奇了,不知这位何姑娘是何等样美人,能把她爹迷得团团转。
    好在,更多的人,并未将何姑娘之事放在心上,毕竟,储位已定,陛下纵有些个风流韵事,也不算什么。再者,陛下并未纳这位何姑娘进宫,也没有何姑娘侍寝之事,所以,公允的说,此事,连风流韵事都算不上。
    消息灵通的,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独胡太后,出了正月方知此事。
    自从魏国夫人过逝,每逢龙抬头,魏国夫人的祭日,穆元帝心情便不大好。胡太后做亲娘的,心疼她家皇帝儿子,但逢此日,必要叫皇帝到她宫里用饭说话,以宽皇帝儿子的心的。独今年龙抬头的午膳,胡太后打发人去叫了,结果,穆元帝竟没过去,说是有些政务要处置,让他娘先吃。
    胡太后担心儿子啊,生怕儿子想不开不吃饭,自己拄着拐杖过去昭德殿看儿子。结果,刚到昭德殿门口就听到儿子爽郎的笑声,唉哟喂,几十年没听儿子这样开怀爽气的笑过了。胡太后当即住了脚,过一时笑声渐低,胡太后方推门进去了,就见儿子正同一女子吃长寿面。
    胡太后的心情啊,就甭提了!
    她提溜着一颗老心,担心儿子的心情与身体,不想儿子自己在昭德殿同个小妖精吃吃喝喝。不过,这女人是谁啊?胡太后眯眼细瞧,只觉着眼生。
    胡太后突然到来,穆元帝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起身相迎,“母后怎么来了?”
    胡太后扶着儿子的手过去坐下,抱怨道,“哀家叫你过去吃饭,你不去,倒在这里同宫妃说笑。”
    何姑娘也起身行了礼,听胡太后这话,脸上很有些尴尬。穆元帝忙介绍道,“何姑娘不是朕的宫妃,她是昭云的弟子,这次来帝都,朕召她进宫说说话。”
    “什么?”胡太后一时没想到“昭云”是谁,过半晌,方渐渐明白了。胡太后覤着老花眼打量何姑娘片刻,方缓缓道,“哦,是昭云的弟子啊。昭云现下在哪儿呢?”
    “在蜀中。”话仍是穆元帝答的。
    很奇特的是,胡太后对于辅圣公主魏国夫人极其不喜,但对方昭云的印象很是不错,听闻方昭云在蜀中,胡太后还问了何姑娘几句,何姑娘照实答了。胡太后叹口气,与皇帝道,“这些年没有昭云的消息,哀家很是挂念。既知道了,皇帝多照看他一些。”
    穆元帝应了。
    穆元帝就请母亲一道吃长寿面,胡太后还问,“刚刚说什么呢,皇帝笑得这般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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