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那克说完,扑通一下迅速拜倒,肉麻地向前蠕动自己的肥胖身躯,然后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亚历山大的牛皮靴子,视若珍宝般地亲吻他鞋尖。
    原来这两人跳出来的目的就是拍马屁,我默默别开头。早知道就不该对他们抱有多大希望。
    “啊,你说得对!”刚才还怒气冲冲要跟阿那克拼命的萨卡斯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露出谄媚又虚伪的笑容,“卡斯托和波拉克斯又怎么能跟我们的亚历山大陛下相提并论?同样是宙斯之子,他们创造的功绩,又有哪一项可以赶得上陛下?可悲的是在世的英雄总被世人忽视,神庙里祭祀的却都是些无名小卒!”
    这句话一出口,就像一枚重磅炸弹,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亚历山大爽朗地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朝前走了两步。这时我才发觉他今天穿的竟然不是过去一成不变的希腊长袍,而是暗红与浅橘相间的波斯服饰。这样柔和热烈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的确很耀眼。然而面对这种过分的献媚,他竟然没有丝毫排斥,反而低头拍拍阿那克的肩膀,愉悦道:“起来吧。”
    我无奈地暗叹口气,他喜欢听别人夸奖的确不是一天两天了。
    萨卡斯又顺势跪下,亲吻亚历山大鞋尖。然后更多的人冲过来赞美他,什么“阿喀琉斯也不过如此”,“陛下将会是最闪耀的一位英雄”,“阿波罗连陛下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之类的越来越夸张的言论不断涌现,他们一个又一个轮流跪倒在亚历山大身前,心悦诚服或是装作心悦诚服地吻着他面前的地面。
    亚历山大站在其中,笑意满满,就像一个获胜的战士在一件件地欣赏自己的战果。
    我说不上来,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害怕。可是这一刹那,我觉得亚历山大好像离我更远了些,或者说,是离所有人都更远了些。他好像变了,又好像还留着一个影子在这里。
    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担心,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一片尖叫声从舞台上传来,合唱演员们四散逃去,穿着雪白长袍的克雷斯特斜斜歪歪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脚下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他举着酒杯灌了一口葡萄酒,忽然出其不意地将酒杯砸到正在亚历山大面前跪拜的那人后脑勺上。
    那人痛叫一声捂着脑袋滚一边去,而酒杯滚到亚历山大脚边,淡红色的酒水有几滴溅到他的牛皮靴子上。
    尖叫声四起,很多人纷纷逃窜。亚历山大不紧不慢地抬头,一看到克雷斯特,眼睛就好似野兽一般危险地眯起来。
    克雷斯特像蛇一样妩媚的绿眸此刻显得分外可怕,他半蹲下来,冲阿那克和萨卡斯笑道:“用贬低古代英雄的办法来讨好你们的亚历山大陛下,你们到底是真的从心底敬畏他,还是根本就不怀好意?”
    “克雷斯特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阿那克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肚皮,“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以宙斯为证,没有半点虚构。怎么?克雷斯特大人就这么听不得实话?还是说,心里有种称之为嫉妒的恶鬼在作祟?”
    “嫉妒?”克雷斯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以控制地仰天大笑起来,“马屁虫们,你说说我需要嫉妒什么?”
    我不安地紧盯着亚历山大,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赫费斯提翁回了两次头,似乎都在找我。我闭上眼睛,试图回忆有关这段日子的史实,可发现我根本连克雷斯特这个人都没找到。
    该死!
    我心里砰砰作响,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一定是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阿那克冷笑一声:“这还用说吗?陛下的荣耀数都数不过来!腓力陛下只拿下了希腊,可是我们尊敬的神子陛下征服了埃及、波斯,一路带我们打到这里——他带给我们财富,带给我们希望,带给我们子孙后代无穷尽的宝藏,世界终将属于我们,克雷斯特大人,哪一点,又是你能做到的?”
    一些人放声大笑,随着他的说话高声叫好,最终竟鼓起掌来。
    “愚蠢的人!”克雷斯特的笑容未变,眼神却越来越冷冽,“这一切,又有哪件事是仅仅靠他一人做到的?所有的业绩、所有的辉煌、所有的荣耀,难道不是属于我们神圣又伟大的马其顿,属于我们所有将士的吗?!”
    这句话一抛出,周围的笑声霎时消失,没人说话了,寂静非常,尴尬非常,似乎大家都还在梦里。
    亚历山大嘴唇紧绷,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那里。
    阿那克脸色扭曲,却还是坚持道:“但是没有亚历山大陛下,又有谁能带领我们取得这些?腓力陛下可以吗?奥林匹娅斯女王可以吗?”
    “腓力陛下征服希腊的故事,又岂止是你们这些谄媚者可以明白的!一个先进的希腊,抵得上数百个波斯埃及的兵力!”克雷斯特不依不饶,哼笑着道,“上位者的手段果然强大,我只知道当年腓力陛下征战四方凯旋归来的时候,可没有人这样得意忘形,连神灵都踩在脚下!”
    克雷斯特打个酒嗝,继续道:“穿着蛮族的衣服,喝着蛮族的酒,一边吹嘘自己的功绩,一边踩踏自己的父亲……是了,需不需要我把当年刺杀腓力陛下的侍卫,是受你母亲奥林匹娅斯女王指使的事详细说一说?大家也好知道,你这个英雄到底当得多么光彩……”
    “你说什么?”亚历山大忽然反问。
    不要说了!
    不要再说了!
    我不敢看亚历山大的表情,我的腿在颤抖,人言就像刀子,就算是不经意的,可是不管怎么不在意,心也会受伤啊,我明白这种感受。我的亚历山大,求求你快别听了!
    “陛下!别听了!”我在人群里一边朝前挤,一边痛苦地叫了出来。
    托勒密和安提柯这才回神,匆忙跳上台去架住克雷斯特。
    “滚开!你们这群谄媚的狗!”克雷斯特像疯了一样甩着胳膊,居然硬生生把托勒密给踹下舞台,紧接着他回过头来,眼光闪烁,竟似带了泪水。
    “你们让他说,托勒密!”亚历山大粗声喝道。
    “你要真把话说开,亚历山大,我救过你,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他妈的还活不到今天!”克雷斯特恶狠狠地扯着嗓子一边吼,一边将右手高高举了起来,“是这只手,你他妈的看清楚,是这只手救了你这条该死的小命!我真是后悔,当初救一只畜生,也比救你这个无耻的君王要强!”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影子,电光火石间,亚历山大竟然一跃而起,跳到舞台上猛然一拳挥了过去。
    克雷斯特重重摔在台上,亚历山大揪起他衣领,怒气滔天地问道:“克雷斯特,你说的是真心话?”
    只见克雷斯特咳嗽两声,慢慢爬起来,一拭嘴角鲜血,却缓缓笑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有什么资格跟腓力比?得了波斯忘了马其顿,得了功绩忘了伙伴,难怪菲罗塔斯和喀山德看不起你,我也看不起你!”
    第66章
    赫费斯提翁按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
    吕辛马库斯也终于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看一眼局势,连忙和塞琉古、赫费斯提翁上去架住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冷静,别跟他一般见识。克雷斯特没什么恶意,就是今天喝多了,喝多了而已!”塞琉古嚷道。
    一向很少说话的吕辛马库斯也附和着:“没错,自己人打自己人一点用处都没有,亚历山大,清醒一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赫费斯提翁用力扳过亚历山大的脸,与他额头相触:“亚历山大,你看着我,别去想那些事!别去想过去!已经过去了,真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是我们的王,只有你是!”
    苦口婆心的劝告终于让亚历山大冷酷的面容有了些许缓和,他皱着眉头,像是强自抑制似的,慢慢松开克雷斯特的衣领,走下舞台。
    我长舒一口气。
    克雷斯特的轻笑突然自亚历山大背后悠悠响起。
    “以前我还认为你是个跟腓力有的一拼的孩子,但是很显然,我错了。”他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再怎么花费心思,你注定永远也比不上你的父亲,小可怜虫。”
    悲剧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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