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看我一眼,声音变得低不可闻。
    “感情不是最重要的。”
    我眨眨眼,苦笑一声:“是我多嘴了。”
    是啊,他是一只有灵魂的雄鹰,又不是手心里可以随时放飞随时拉回的风筝,失去了梦想的亚历山大,还是亚历山大吗。他亲手选择的命运,我又如何来阻止?
    “不,不是。”亚历山大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忽然走近两步,凝视着我,露出一个苍白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感情不是最重要的,但绝对是必不可少的。巴高斯,没有人喜爱孤独的滋味,再孤独再伟大的灵魂,也渴望能够得到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爱与鼓励。”
    不知为何,他的话仿佛说出的是我的心声,我听得心中一酸,只知道像傻子似的使劲点头。
    忽然一阵逆风吹来,我的发丝盖住了视线,眼前的亚历山大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
    手,温暖的手突如其来地拉住我的手腕,一股温柔的力量将我慢慢拉到地上,然后是一双修长有力胳膊环过来。亚历山大冰凉的额头抵上我的锁骨,他像个任性的孩子一般,把全世界的负担都扔给我,然后一个人躲在我胸口偷偷喘息。
    那样不顾一切的依恋的姿势,大力又孩子气的拥抱,他的发丝,他的气息,他心口跳动的生命力,似乎一切都回到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孩子,那样一个胆大得要命,却心细如发的小孩子。
    我的心像被灌满了水,一大杯,然后是一点一滴,像是快要变成眼泪溢出来,又硬生生哽住。
    “这一路上让我觉得最幸运的是,不管经历了什么事,不管如何痛苦,”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丝不稳定的颤抖,“我不是孤独的,是不是。”
    我不再说话,用力抱紧他。
    “和我一起走下去。”他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在一旁看着就好。”
    跟我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清晨,赫费斯提翁早上按惯例出门去帮亚历山大处理政务,然而没等我去看亚历山大,就回来了。
    我正要出门,迎面看见他朝这边走,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赫费斯提翁看我一眼,皱眉道:“亚历山大不见了。”
    什么?!
    “你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我急道。
    赫费斯提翁道:“他带了一个骑兵团和步兵队跟安提柯出去了,好像又去攻雪山。这是怎么回事?宙斯在上,他不是前几天状态一直都不对吗?你跟他说了什么?”
    第68章
    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了。
    我视线游移半天,低头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想没有人能动摇他,看来克雷斯特的事情没有让他心灰意冷,反而更加意志坚定了。”
    赫费斯提翁沉默了,他绕过我走进营帐,有些颓唐地摸索着坐下,用手轻轻揉捏眉心。
    天色阴霾,乌云像一面巨大的网,从远处滚滚而来。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朝外走,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你……”赫费斯提翁犹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停下脚步,听他平静无波地问道,“告诉我,亚历山大他会死在这条征途上吗?”
    低哑如诉的雷声缓缓响起,像是巨大的礼炮声。
    我回头看赫费斯提翁时,发现他面色苍白得厉害。
    “当然不会。”我动了动嘴唇。
    赫费斯提翁如获大赦一般闭上眼,朝后靠上椅背,缓缓喘了口气:“阿波罗保佑我们。”
    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笑了。
    酒神节的祭祀活动被打断,亚历山大又一声不吭地继续回到追击逃兵的旅途上。赫费斯提翁只好派人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草草做了祭祀了事。喀山德的幽禁,克雷斯特的死给强大的马其顿军队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虽然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可我实际上可能很多人对亚历山大都有意见。
    再加上这一路上不停地占领新的地方,每到一处就需要分拨些人手去管辖。而亚历山大手下真正的马其顿将领和士兵并不多,倒是从希腊地区强征来的雇佣兵占了大部分,很多马其顿人并瞧不上这些有些贫瘠的中亚国家。因此留守的将士十分不满。而且除了富庶的波斯和埃及,这一路上并没有出现马其顿人想象中黄金满地的国家和城市,很多人开始怀疑他们选择的这条道路,也就是跟着亚历山大走下去,是否是正确的。
    赫费斯提翁被这样的抱怨与质疑弄得焦头烂额。他一面疲于应付这些,一面又要担心亚历山大的安危,连续数日下来,原本高大健壮的青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令我稍感安慰的是对于我的再次出现,很多大臣并没有表示太多的关注。大概是因为亚历山大不在,还有就是克雷斯特的死太突如其来,此时此刻他们个个忙于居安思危,生怕一不小心说错句话惹出个和他一样的命运。
    天空飘下小雨,冰凉彻骨,天地间一片苍茫之色。
    赫费斯提翁忙得团团转,自然无暇顾及我,我似乎又成了一个自由人。我出了军营,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城里热闹一如往昔,商贩依旧在大声吆喝,妇女们围着面纱匆匆走过,孩子们笑着闹着,从街头蹦跶到街尾。路过一间小小的花店,眼前突然一亮,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三月份,并没有太多的花开,所以那一束鲜艳的紫色显得异常夺目。纯净的紫色花瓣,轮廓是一圈柔和的浅白。我忽然响起在波斯波利斯宫时,有一次奈西生病,我好像打算送的就是这样热情绽放的紫罗兰。只可惜还被我摔坏了。
    “这个多少钱?”我指指那束花,用波斯语问坐在店中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我一眼,叽里咕噜一通。
    我猜她说的可能是粟特语或者当地的某种语言,总之我没听过,于是摊开双手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她朝我伸出三根手指。
    我一摸自己身上,才发觉自己根本没钱,想了想,只好取下脖子上细细的金链递给她,又指向那束花。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不迭点头,将紫罗兰递给我。
    雨下得不大不小,路上的人逐渐少起来,我不声不响地朝城外走去。
    拜托赫费斯提翁帮忙,我才终于得知奈西的葬身之地,就在城外离营地不远的一处荒野。赫费斯提翁告诉我,因为他贵为神谕祭司,亚历山大原本想要把他送回家乡,但是担心旅途太遥远,走不到一半路途尸身就会腐坏,只好就地葬下。
    虽然什么墓碑标志都没有,可赫费斯提翁告诉我很好辨认。那片荒野长满杂草,放眼望去,只有那一块光秃秃的,因为泥土翻新过。可一到那里,我就发现自己连辨认的功夫都可以省去了。
    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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