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她任由皇帝折腾,她觉得自己身上定然满是瘀|青,比之前更甚……但她觉得,这是对皇帝最好的安慰,如果我们已经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痛苦烦恼,便再不会顾忌……皇帝倾倒在她身上,她的热泪滚滚而下,檐下阶前溅起的疾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将她抱在怀里,将薄被子盖在她身上,亲吻她的脸,一边低声道:对不起…她浑身酸疼,但微微一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皇帝去承接她的眼泪,入嘴咸涩,但心里感到无比的畅快,他终于停了流泪。
    她也止住流泪后,皇帝从自己枕下拿了药出来给她涂抹。她看见这个红色的小药盒,心里感喟又甜蜜,如今可以上皇帝这张床的,就她一人而已,皇帝不多地召幸其他人,都是去其他人那里,不让其他人来这间寝室,上这张床,从养心殿,到九洲清晏,到御舟,到各地行宫,皆然,所以这个小药盒一直在他枕下。皇帝也会去她屋里,但那是为了换个地方,寻个新鲜感,她的枕下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红药盒……而且,在这张床上,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温暖的陪伴,只除了南巡这些时日。
    皇帝轻柔地给她涂药,不说话,但她经常听见他微微惊噫,不觉笑起来,因她一直闭着眼睛,但她不用看,也知道。皇帝一边涂着,有时还将唇贴上这些瘀|肿,无比心疼爱怜。涂完后,皇帝又将薄被子给她盖住,再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才说道:你为什么哭?容妃道:见您伤心落泪,沉璧也伤心,于是就哭了。
    皇帝紧紧抱着她。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不问朕是什么事吗?容妃道:您想告诉沉璧的时候再说吧。皇帝道:不是为了……容妃道:嗯,我知道。皇帝于是又问:你为什么知道?容妃一笑,道:讲故事那天以后,您再不会为了她了。皇帝也感慨道:嗯,但朕……容妃道:没关系,谁会忘掉自己心里的人呢,沉璧早就说过。皇帝问道:沉璧,你心里真的只有朕吗?容妃道:您不相信我说的话?
    皇帝道:不,朕只是觉得……觉得……觉得你心里还有另……语音轻轻发颤,显见得心里十分不安。容妃立刻亲住他,良久,放开他,道:您还是不相信吗?说着睁开了眼睛。皇帝见这双原本水汪汪的眼睛里,现在有一些忍不住的痛楚和伤心,心头大震,回想刚才自己对她的极致疯狂和她那样奉献自己全情承|欢,而她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之所以放下身段,全是为了他,于是紧紧地抱她入怀,道:朕相信!相信!他直到今天,才完全相信了容妃是真的爱自己,而且情深意重。
    容妃也抱着他,落下泪来,她也是直到今天,才完全确定,自己爱皇帝,很爱。虽然她和皇帝一样,忘不掉心里那个人,但她自然不能告诉皇帝。在杭州行宫,她说爱他的那个夜晚,其实是因为听见了皇帝睡前说的话,她自然不能让皇帝有丝毫的误会,而且皇帝爱她,很爱,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她不想皇帝难过伤心。她一直没说爱皇帝的话,是因为她自己还不能完全确定,所以那个夜晚,她直接就说了。
    “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这一夜,两人盖着鸳鸯锦被,皇帝又像是睡,又像是醒,眼里所见,都是容妃小脸上小刷子一样阖着的睫毛,香浓而情暖。
    永琪一直在和依博尔说皇帝和傅恒和他讨论的免赋税的事。最后结果是将直隶、山东、江苏浙江所过州县当年应征额赋蠲免十分之三,其中受灾敝收地区蠲免十分之五;把皇帝巡行驻跸之地姑苏、杭州,嘉兴,江宁及附近诸县当年应征的地丁银全部免除,待返程时,皇帝便会正式下旨。依博尔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受灾的地区不全免呢?永琪道:那是我给皇阿玛提的建议,皇阿玛本是说要全免。依博尔奇道:你?为什么?
    永琪一笑,道:这样可以鼓励灾地全力自救,不懈怠,其实朝廷还会给灾区拨款,所以这赋税其实也就是朝廷的银子,羊毛出在羊身上,灾地自己的钱,朝廷是不会要的。但这样做,灾区的官和民都会有紧迫感,这样他们就会全力以赴。皇阿玛要灾民出河工也是一个道理。依博尔听完,拍手道:我明白了,阿哥真是聪明!这和官员的养廉银是一个道理。永琪道:嗯,如果不想官员贪污受贿,就应该让他们有足够的收入,再同时加大惩贪的力度,双管齐下。
    当璎珞在医馆见到叶天士的时候,她立刻热泪盈眶。叶天士知道她为他母亲逝世而难过,于是郑重说道:璎珞姑娘,这医馆正是家母的心愿。璎珞见他的医馆地方宽敞,一应陈设物品俱为精品,点了点头,心知叶天士的俸禄在京官中虽不算高,但他得的皇帝赏赐比他的俸禄还多,而这医馆事实上是傅恒出资和找人和他一起全程张罗的,叶天士本不肯受,但傅恒说这是璎珞的意思,一定要他受着,他实在推辞不掉。叶天士本有一子留在嘉兴,由老母照顾,如今只得十二岁年纪,他的夫人和儿子在家里,没来医馆。
    叶天士又给她把脉,问她服用偏方的感觉等,璎珞说她已不头晕,但心悸还是有。叶天士点点头,道:在好转说明方子有用,回去了就会好。璎珞笑道:我可舍不得叶大夫。叶天士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我会去的。傅恒夫妇都十分惊喜,叶天士的意思是璎珞生产时他会专门回京,都放下了一头心事。医馆的病人络绎不绝,于是夫妇俩便告辞。叶天士又嘱咐了二人一些话,中心意思还是要璎珞小心,按照他在头胎时给她设定的那些原则,足月生产。
    出来以后,璎珞感叹道:我明白叶大夫为什么不愿意待在宫里,他要为老百姓看病,为更多的人看病,宫里就皇上阿哥公主和一些娘娘,他们什么都有。我最喜欢闻药香,少爷,若是将来我们离开了朝堂,我要开药铺子,专做平民的生意,和叶大夫一样,帮助更多的人。傅恒莞尔道:在京城里就可以开。璎珞看着他,怎么自己没想到!于是又兴奋了两日,憧憬筹划回京开药铺子的事。傅恒见她心思转移,精神状态一天好似一天,放下心来。
    这日,钱家的米行来了一个商妇,这商妇未到三十年纪,衣饰华贵,满头珠翠,一脸的精明,带着一个个子很高的英俊小厮,这小厮穿着黑色长袍,但也是名贵的缎子所制,系着黑色腰带。这两人一踏进米行,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伙计立刻上来招呼。这商妇大喇喇地道:我要见你家老板。伙计十分礼貌地道:夫人,我家老板不见没有预约的客人,而且他今天也不在店里。
    这商妇立刻示意那小厮,那小厮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那伙计吃了一惊,只听这商妇道:这是给你家老爷的请见礼。那伙计道:夫人请。却没有收银票,领着她和小厮去了后堂坐着,又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钱复禹出来了,他是钱家的二子,他先和这商妇见礼,彼此通报了姓名,知道那商妇名叫马春花,小厮名叫福全,乃关中人氏,家里做的是贩马的生意。福全将银票给钱复禹。钱复禹也不接,只道:夫人,无功不受禄,我们虽是生意人,也不会要无名之财,不知夫人今日来,小号能为您做些什么?但说无妨。马春花沉吟了一下,道:既然钱二爷如此爽快,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钱家大宅在烟雨楼侧,好地段,我想买下,你开个价吧。
    钱复禹大吃一惊,嚯地站起身来,怒道:你到底是谁?敢来羞辱钱家?!送客!边上垂手立着的几个伙计立刻走了上来。马春花并不惊慌,缓缓地道:你家宅子有大麻烦,我好心来为你挡灾,你却这般对待我。福全,我们走!说着便带着那小厮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出到街上,那小厮扶着她上轿,米店里出来几个伙计,当先的那人道:夫人留步!我家二老爷请夫人回去说话。
    马春花哼了一声,继续上轿,这些伙计大急,看着那福全。福全于是笑道:夫人,要不回去听听他再说些什么?马春花这才勉为其难,转身扶着福全的手,和伙计一起回转了内堂。钱复禹见她又回来了,大喜,请她上坐了,道:夫人,刚才是在下太鲁莽了,请夫人原谅。敢问夫人如何知道家宅有麻烦?马春花道:你家最近遭了强盗,将之前皇上御赐的匾额偷了去,这是掉脑袋诛三族的大罪,是也不是?
    钱复禹大吃一惊,忙道:是是,不知夫人如何得知?马春花笑道:这强盗要将这东西卖给我,我买了,怎能不知?钱复禹更大吃一惊,没想到强盗销赃如此之快,而这商妇明知是御赐之物,竟也敢买,心下狐疑不定。马春花明白他的心思,又示意福全。福全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裹的匾额,放在案上,拿掉布,钱复禹一看,果然便是那匾额。
    原来四年前,皇帝心伤钱正源之死,自己悄悄留下了春晖图,但题写了“春晖堂”的匾额,说是赐给钱正源,嘉奖他兢兢业业又事母至孝,以全他向自己讨字的请求。这御赐之匾自然随钱正源的遗物运回了嘉兴,一直挂在太夫人旧屋的堂上。
    钱复禹立刻跪下,对马春花道:夫人,请恕在下方才无礼,夫人的大恩大德,钱家没齿难忘!马春花一笑,道:钱二爷,起来说话。钱复禹站起身来。马春花看了看茶碗,钱复禹立刻叫伙计换茶。等又喝了热茶,马春花才慢慢说道:钱二爷,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可没有将这东西给你的意思。钱复禹忙道:是是,这已是夫人之物,但这东西对钱家十分要紧,请夫人割爱,钱家将按夫人所付之数的三倍购回,夫人可满意吗?
    马春花不答,对福全道:我是来买宅子的,这算怎么回事儿?钱复禹忙道:夫人,请恕家传老宅绝不出让,但若夫人喜欢,可请夫人常来坐坐。马春花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就想去坐坐。钱复禹立刻道:行行,夫人请,在下立刻带夫人回家。马春花于是示意福全收了那匾,和自己一起出去。
    到了钱家,钱复礼正在家中谋划如何去找线索,听弟弟说了,也大吃一惊,立刻来见马春花。马春花和他见过,然后淡淡地道:来了这半日,我累了,要透点儿新鲜空气。钱复礼忙道:夫人,要不您去后花园亭子里坐坐,休憩一下?马春花道:好!于是钱复礼立刻引着她去了后花园,福全一直扶着她的手。马春花坐了一会儿,吃了些糕点果子,又说自己太喜欢这依湖而建的大宅,要到处溜达看看。钱复礼忙做陪。走了一圈又回到亭子。
    马春花道:钱老爷,听说你们也是嘉兴数一数二的大户,这宅子可维护的不怎么样,是舍不得银子吗?钱复礼心想,这不是年后才修缮过,只觉得这妇人莫名其妙。但口中道:夫人觉得哪里还需要修整?马春花道:我和我家老爷本说买了这宅子来宴客,如今看样子这宅子买不成了,但客人都按约从各地来了,我们不能下了面子。钱复礼忙道:夫人的意思是要借这宅子一用吗?马春花道:可以吗?钱复礼忙道:我们自是愿意的,但钱家上有老下有小,搬动实在困难,还请夫人体谅。
    马春花道:不用你们搬,正值谷雨,你带着她们去庙里住两日再回来,可以吧?钱复礼道:行,我们本来就要去黄鹄观打三天平安醮。然后又看着马春花,马春花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啊,那匾,等你们从庙里回来便是你们的了,但钱我一个都不会少收,按说好的三倍。然后又对福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回去了老爷也要怪我,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宅子没买上,东西还没了。福全立刻笑道:夫人,您人总是这么好,善名远播,再说,老爷每次就是知道了,又哪敢怪您呢!这个“敢”字说得特别重,马春花于是看着他嫣然一笑。
    钱复礼看这妇人十分难缠,想那老爷更难缠,而且这家人如此有来头,销赃御赐之物,说买就买,说卖就卖,本十分惊骇,现在听伙计说那老爷惧内,不觉大松了一口气。又瞧这妇人和这伙计之间眉来眼去,心下十分鄙夷。这家既有大来头,想来那老爷定是个半老头子,而这伙计如此小白脸,和这妇人恰是一对儿,瞧他对主母那个殷勤样子,也是个滑头的……钱家本家贫,现又已从商,却是读书清白人家出身,钱正源更官居从二品礼部侍郎,所以这种情况虽然在商场上屡见不鲜,但钱复礼自是看不惯。
    马春花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脸红了,咳嗽一声。钱复礼立刻道:夫人,那您看三日后,这怎么……马春花想了想,道:三日后午时正,你一个人等在这里,我会派人来拿钥匙,交接完了你就离开,再三日的午时后,你们再回来。匾我会留在你家里,到时候会将钥匙送到你的米行。钱复礼见她如此神秘,心里更加狐疑,但自不问,一一答应了。送这夫人和伙计出去上轿时,马春花又道:钱老爷,你不会怀疑我和我的客人会将你家里东西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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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春花】是金庸《飞狐外传》里的一个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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