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叶天士遍翻了典籍,后来告诉容妃说,他觉得那些新衣服上有鱼鲛粉,些微腥气被新衣服的味道掩盖了,鱼鲛粉和兰花的清香混合就能使人慢性中毒,致人晕眩。
    容妃立刻要他将此事告诉给璎珞,并将新衣服拿去彻查,看是不是有鱼鲛粉,鱼鲛粉是鲨鱼翅磨制的粉,十分难得,味道亦淡,并非毒物,而是很好的滋补丸药成分。若此粉被磨制得细微之极,便不易分辨。璎珞听说后大吃一惊,当即就联想到当年南苑的金蚕蛊毒,认为这定是袁春望所为,将此事告诉了傅恒。
    傅恒为了证实鱼鲛粉,便教普达娃通过范家询问东南沿海的商家,得到的回复说,这是海南的特产,若用醋浆洗,鱼鲛粉就会沉淀聚集,便可知道衣服上是否有鱼鲛粉存在。玉京园将瑞贵人收到的新衣用醋浆洗后,果然得到了沉淀大颗粒。此事作实。衣物只用水洗涤后,鱼鲛粉还是会有残留。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寻了一些借口,悄悄将瑞贵人的所有衣物帐幔被褥等全部换过,又彻底清理了她的屋子,并叫她的宫女将收到的新衣物交给奕禄,然后继续由奕禄调查这白露。发现白露每次在绣坊要发新衣服那几日便会去那里送缎料,那个时候,各宫主子的成衣都已分好了,所以她是在那个时候给瑞贵人的衣服上粉的。
    接着,密切注意白露的人还发现她经常偷偷烧纸,以此调查出当年忻妃突然胎死腹中的真相,原来是白露给她进了一盒奶饼,因白露那时候是她宫里的宫女,才调去缎坊不久,某日她借回去看忻妃之机,偷偷将忻妃所爱吃的奶饼调换成一盒有毒的奶饼,当年诊断的忻妃死于胎毒症也被彻底推翻。
    这些发现叫人震惊,而且直指皇后那拉氏。璎珞想了好几日要不要告诉皇帝,突然想起在辛者库袁春望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来,而且当年跑马场和南苑的事,那拉氏都不知情,便起了另一个怀疑。傅恒立刻派人去调查袁春望的身世,发现有线索表明,他很可能乃先帝遇难太行山时所生的私生子。
    璎珞于是串起了所有的事:他做的事都是因为他上京城认父,却被迫成为太监入了雍王府,后来又入了宫,自此深恨先帝皇帝和皇家,而容妃令贵妃在后宫地位很高,目标太大,一旦有事,宫中将彻查,他容易暴露,当年婉嫔投毒案便是先例。所以他选了其他不起眼的妃嫔,比如忻妃和瑞贵人下手。他针对忻妃是因为她当时怀有皇嗣,针对瑞贵人是因为她那时成了皇帝的新人,又和令贵妃关系密切,很可能会得宠并给皇帝生子。
    而袁春望按照那拉氏的吩咐,教人给武贵人下药正中他的下怀,因此事早已进行了几年,璎珞他们无从知晓,而他经常出宫去履亲王府,应该都是奉了那拉氏的命令。于是璎珞便怀疑失火那件事也是袁春望的所为,虽然并无证据,他有理由要烧死皇帝永琪父子,而被他买通的纵火之人应该已被灭口。正当璎珞和容妃打算向皇帝揭露袁春望时,傅恒又发现了另一个惊人的秘密,要她们暂时按下此事不要声张。
    九洲清晏失火后,需要修缮,而其时西苑也开始全面整修,于是皇帝和妃嫔去年就搬回了紫禁城。今年二月,皇后那拉氏千秋诞月,照例分派喇嘛一百八名,在雍和宫大殿念无量寿佛经九日;正寿那日,派喇嘛五百名在雍和宮唪念,供饽饽桌三张。皇后首诣皇太后前行礼,次诣皇帝前行礼,然后在紫禁城交泰殿接受公主,福晋和一二品命妇的朝贺礼。
    朝贺礼后,皇后收到太后和皇帝的赏赐,由李玉亲自送至。太后赐万历五彩大佛碗一个,东珠朝珠一盘,皇帝赐下御制《佛说贤者五福德经》玉册,此经乃是教导众生要布施和讲经说法,便会得到长寿、多财、美貌、名誉、大智,玉册内饰佛中八吉祥图案,最后一片刻各体「寿」字,并青金石描金龙凤插屏一个,和铜胎掐丝珐琅灵芝盆景一对,博得一片赞叹。
    接着是各宫妃嫔命妇送寿礼。令贵妃进描金粉彩海螺供器一个,流光四溢,富丽堂皇;容妃进痕都斯坦式玛瑙大花盘一个,晶莹剔透,别具一格,璎珞进珊瑚观音一尊,肌圆骨润,神态安详,鲜艳纯正。舒妃进松石绿地墨彩山水图象瓶一个,庆妃进铜胎画珐琅牡丹花卉水壶一只,颖妃进五彩瑞兽大纹盘一个,慎嫔进绿粉彩福罄绵绵团寿瓷板墙挂一个,武贵人进镂金琥珀葡萄纹链坠一个,和亲王府进翠雕云龙纹葵口大洗一个……教人看得目不暇给,好不热闹。
    不想六月初四日,慎嫔薨逝。慎嫔自皇后寿辰后便开始生病,期间,皇帝召叶天士来看过,还曾从热河调派了两名厄鲁特医生来京给慎嫔看病,谕令不得有丝毫延误;又从热河召回慎嫔的弟弟厄鲁特披甲人厄勒木吉前来京城,但始终无力回天。六月初七日,皇后、妃等位往静安庄殡宫送别慎嫔金棺,令贵妃因身子不适,没有出席,承乾宫觉得,她就是装病,故意不去,而皇帝纵容着她。慎嫔的死,对那拉氏打击颇大。多年的相处,她和慎嫔关系甚笃,慎嫔生病后,她因心情焦虑,便常在梦里梦见五格格昭阳。
    慎嫔临终的时候,握着皇后的手道:皇后娘娘,您对我真像亲人一样,我们好了一场,可惜我再不能侍奉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嫔妾祈愿您身子康健,诸事遂顺!师傅说十二阿哥天资淳粹,至性过人,这是您的福气。他这么孝顺上进,嫔妾祈愿他将来登上大位,您便终身有依。嫔妾看容妃娘娘心地是真的好,您多和她亲近亲近,令贵妃我和她接触不多,看着也很和善。
    那拉氏流泪不止,十一阿哥的亲事皇帝早几年便安排好了,什么亲上加亲,就是为了富察家和魏璎珞,却不见他说永璂……容妃?令贵妃?更可笑了,慎嫔真是天真。
    接着,那拉氏养了多年的那只红毛鹦鹉突然死了,那拉氏愈发心情低落。有一日,便看着镜子和珍儿说:皇上是不是嫌弃本宫了?本宫用尽一切办法,保留住现在的美貌,可是身体却告诉本宫,一切都是徒劳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再过几年,等这满头青丝变成白发,连奴才都会笑话本宫,同情本宫。说着将梳妆台上的妆奁一把扫落在地。
    珍儿忙跪下道:娘娘,女人都会老啊,就算盛宠如容妃令贵妃,她们也会老啊!那拉氏笑起来,道:她们?魏璎珞比本宫小十岁,容妃和魏湄,比她还小。武贵人才二十出头……珍儿见她忽然提起魏璎珞,不免诧异,更不知该说什么。
    袁春望从外面进来,说道:主子,太后也老了。珍儿忙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袁春望不理她,继续道:皇后主子,太后已年过七旬,可她从来就不担忧,为什么,因为她依靠的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丈夫,这两者有巨大的差别。主子,您再想想,这么多年,皇上和太后这么大的心病,可太后依然在畅春园安享晚年,皇上照样给足了她面子,清漪园更建得如火如荼,您想想,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她是大清的皇太后啊!皇上如果要动她,那就是不孝,将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更何况他一向说自己以孝治天下。
    那拉氏恢复了常态,哼了一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狗奴才,来教训本宫!
    袁春望并不惊惧,只道:主子,以前的您是多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哪。多年来,您把曾经乱象频生的后宫,一直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朝上也有一大批支持您和十二阿哥的臣子,您再看看富察家,他们家根深叶茂,将星云集,能人辈出,可是先皇后却软弱不堪,主子您这儿恰恰相反,您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逐渐振兴了辉发那拉家,才有今日的声势,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手段!富察容音和您相比,是星辰之于皓月,远远不及。可是主子您现在,是真变了。
    那拉氏眼里泛起了泪光,看着他,问道:变了?袁春望点点头,道:您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恕奴才直言,主子顾忌的,从来不是别人,主子顾忌的,是当今圣上。您不是怕失败,您是怕伤了他的心,怕彻底失去他。可是主子,皇上有多少年没有留宿承乾宫了?他还会为您伤心么?像您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摆脱一般女人的宿命,挣脱感情的束缚呢?您明明可以赢得很漂亮,您却处处忍得很辛苦,奴才为主子不值。
    那拉氏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本宫的事,无须你来置喙,去慎刑司,领四十丈。袁春望低头道:嗻。退了出去。珍儿忙道:娘娘!那拉氏道:刚才他说的每一句话,一旦传扬出去,一定会牵连本宫,若非给你面子,就该活活杖毙。珍儿吃了一惊,再不敢讲话。
    夜里,珍儿给袁春望上药,见他腰上鲜血淋漓,眼中掉泪,又见他上药时疼得吸气,说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袁春望笑道:你哭什么?她那么生气,证明我说到了她的痛处。珍儿道:你明知道皇后娘娘面上无情,可是对皇上却是痴心一片,皇后娘娘多年独守空房,又眼看着容颜老去,这是何等残忍,你怎么能刺她的痛处呢?
    袁春望道:不这么干,能让她彻底清醒吗?珍儿停了上药,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袁春望眼里一冷,道:我想让她认清自己,认清皇帝,认清脚下的路。容貌?到了现在,她还需要容貌做什么?十岁?就是她再年轻二十年,容颜永远不改,也比不过容妃,简直是误入歧途。你想想,太后,是靠容貌吗?珍儿道:可皇后娘娘,始终是舍不得皇上的。袁春望低声道:她要下不了狠手,我自己干。
    珍儿还在给他上药,又怜惜地吹气,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次在宫中甬道上碰到弘昼,便告诉了和亲王,说因慎嫔薨逝,皇后娘娘最近一直睡不好觉。弘昼立刻教人给皇后收集了许多紫河车,叫吴德雅送入宫中,说是可以养颜,又通过袁春望送了一只通体绿毛会说话的小鹦鹉给她逗乐子。那拉氏心里感到熨贴舒适,睡觉也好了。
    但皇帝并不知道,因那拉氏每日都盛妆,照常有条不紊,主持早会和六宫事务,又不传太医来看,皇帝每次来承乾宫的时候,二人还是相敬如宾,言语晏笑。只一次,皇帝和李玉来的时候,闻到了腥味,但皇后已教珍儿将东西端走了,掩饰说自己在用鹿胎养生。皇帝出了承乾宫,和李玉说,看来容妃那日说的对,皇后想青春永驻。李玉见皇帝脸色不善,便不言语。
    袁春望腰上的伤还没好,便寻了一日午膳时间去军机处找弘昼。二人关起门来。袁春望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弘昼诧异道:你说什么?袁春望道:王爷,这十年来,奴才算是看明白了,整个紫禁城,只有王爷您最关心皇后娘娘,也只有您最为她着想。如果您再不帮她,娘娘以后的路,恐怕更加艰难了。弘昼点点头,道:我会找个机会,劝劝皇上。
    袁春望问道:劝什么?弘昼道:劝他善待皇嫂,善待十二阿哥。袁春望低下眼帘,道:这样的梦,皇后娘娘也期待了很久,三十年了,实现了吗?所谓善待不过是怜悯而已。皇后主子多么高傲的人哪,她绝不稀罕乞求别人的怜悯。就不提宝月楼,那原是昭告回部平定,就说方外观,连一个妃,连贵妃都不是,都能让皇上为她起西洋花园小楼,这不是羞辱皇后主子是什么?这不是昭示天下,皇后不过是个摆设吗?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备受冷落,只不过在面儿上还维持着国母的花架子,宫中上下皆知。王爷,奴才就多嘴一句,现在是指望不上皇上了,只有您,能够帮主子娘娘和十二阿哥,也只有您有能力帮助他们。
    弘昼道: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袁春望更低了头,道:帮助他们,也是帮助王爷您自个儿啊。弘昼锁眉看着他。袁春望道:四阿哥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五阿哥和傅恒一家走得很近,和傅恒结成了一党。您可别忘了,这十年来,您和傅恒二人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了,而五阿哥又是容妃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五阿哥真地得登大宝,富察家更加如虎添翼,您这个皇叔,靠边站吧。弘昼心里一动。袁春望继续低眉顺眼地道:别说五阿哥了,就算是皇上,他有全心全意信任过您吗?王爷,您心里比奴才还明白。
    袁春望出了军机处,恰好傅恒午饭回来,二人在回廊上相遇。袁春望立刻作揖,躬身道:傅恒大人。然后大咧咧地起身走过,却始终不看傅恒,就像眼里没他这个人。傅恒眉头一皱,回头看看他,军机重地,内廷太监不奉旨不得入内,养心殿可奉旨来此处的也只有李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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