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他长得还不错,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显得十分温和,可是石哥看见他,却露出了类似见鬼的表情,甚至还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贺,贺先生,你怎么,你怎么来的?”
    “当然是循着你的气味来的。”贺先生微笑着说,举步走进了车库,“哦,这里的人不少啊。”
    邵景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什么叫循着气味来的,难道是狗吗?但即使是狗,也没法追踪开车的人吧?
    “贺先生,别,别开玩笑了。”石哥拼命让自己镇定,眼睛悄悄地瞄着门外。
    他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贺先生的眼睛:“石先生在找什么?”
    “没,没找什么。”石哥确定那天那个长着蜘蛛腿的女人并不在门外,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儿。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也许……
    他还没想完,贺先生已经笑了一下:“是在找她吗?”他说着,微微抬头示意了一下。石哥下意识地抬头,一个艳丽的红色身影顿时跳入眼帘——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爬到了车库的天花板上,而且是用一个古怪的姿势倒挂着。她的长裙子垂落下来一些,就露出了八条灰色的生满细毛的腿,她正是用这些腿才牢牢地扒住了天花板,低下头来对着石哥露出了一个堪称美丽的笑容……
    第52章 上钩
    石哥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不大像人的嚎叫,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他那个同伴司机也是脸色发青,虽说石哥已经给他讲过这个梦,但听人描述和自己亲眼看见一个半人半蛛的女人是两回事。这还亏得他们是钻过古墓,跟死人白骨打过交道的,多少有点抵抗力,才没有在这个女人无声无息出现的时候吓疯。
    邵景行的脸也白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哥。要说起来这个蜘蛛女比三哥长得好看多了,但她的下半身可完全是蜘蛛模样,从这点上来说,又比还整体保持人形的三哥更吓人。
    而且——上半身美女下半身蜘蛛,这个,这个不是络新妇吗?就是日本的那个蛛女妖怪啊!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山海世界里跟络新妇打过交道的——好吧,也不能算面对面打交道,但他看见过络新妇吃剩下的人体残骸!
    那么,眼前这只络新妇,就是山海世界里那一只吗?会有,这么凑巧?
    邵景行拼命思索的时候,那只络新妇已经顺着天花板爬了几步,直接爬到了石哥头顶上,看起来好像只要一垂头就能碰到石哥似的。石哥两条腿都在微微发抖,总亏他些年多少有点胆子,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话来:“贺先生,我正要跟你联系,那个门,那个门有消息了。”
    “哦?”贺先生礼貌地微笑一下,但看起来并不相信石哥的话。
    “真,真的。”石哥转头去找陈祥,却发现这小子已经瘫坐在地上,下身都湿了,整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哪儿还能说出话来。
    石哥心里大骂,却没时间骂出声来,赶紧向贺先生解释:“就是这小子的亲戚,在湘西遇到了焦冥……”他把陈祥当时的话全都复述一遍,还在陈祥夸张的描述上又自己添油加醋了一番,生怕不能引起贺先生的兴趣,“我查过,这个焦冥很神奇的,在《搜神记》里就出现过。所以我想,能找到焦冥生活的地方,就肯定能找到门!”
    贺先生还真静静听他说完了,然后笑了:“你们怎么知道那是焦冥?”
    “这个小子说的!”石哥立刻指着邵景行,“这小子是个内行,还会不用符纸就点火呢。我们就是打算带他去湘西找门!”
    “哈哈哈哈——”贺先生这次直接笑出了声,低头看了看邵景行,“他是内行?他是什么人啊?”
    这个石哥还真不大清楚。事实上陈祥也不知道,后来他们盯了一下,发现邵景行是在政府部门上班的:“是个,是个公务员。好像给政府里哪个官儿开车的。”至于说其实是那个官儿的侄子,他就真不知道了。
    说起来如果不是期限将至,石哥平常做事不会这么莽撞的,肯定会先查明白了邵景行的身份再下手。倘若他知道邵景行是邵仲言的侄子,以他的习惯是绝对不会动的。
    不过贺先生也并不在乎邵景行是不是公务员,只是笑了一下:“我听说中国的公务员都是唯物主义者。”
    石哥在惊慌之中没有注意到“中国的”三个字,邵景行却听见了。想想络新妇是日本妖怪,他基本已经能确定这人是个日本人了。
    “不过……”贺先生看着邵景行的眼神里现出了轻蔑,“能把蜚虫当作焦冥的人,也是半瓶子醋吧。你们指望用他去找门,那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他中文说得倒是很溜,用词也很贴切,还真听不出是外国人来。
    “飞,飞虫?”石哥自然是一脸茫然。
    贺先生很有耐心地解释:“能做人语的是蜚虫,焦冥虽然是极小之虫,但却不会在人的耳朵里说话。这个人,搞错了。”
    “什,什么!”石哥捞到的救命稻草咔吧一声断了,简直连理智也要跟着断线,朝着陈祥就是一脚,“你他妈的,居然敢骗老子!”
    “不,我,我不知道啊……”陈祥被这一脚踢回了神,顿时嚎哭起来,“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啊……不过,不过他确实能不用符纸就点火的!”
    “屁!”石哥现在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了,狠狠又踢了他一脚,“什么不用符纸点火,老子也会!”他这话倒不是胡说,是真的会。其实这种看起来很神奇的法术在跑江湖的骗子里有不少人都会,无非是个手快以及道具做得好罢了。
    陈祥很想辩解。他是亲眼看见邵景行用火的,确确实实没有任何符纸,而不是仗着手快把符纸藏了起来。但在场几人显然都没有给他辩解机会的意思,贺先生瞥了他一眼,就拦下了石哥要拔枪的手:“别浪费了,给我的小宝贝吃了吧。”
    陈祥脸白得像纸一样,刚要喊叫,那只络新妇已经猛然从天花板上缘着一根透明蛛丝滑了下来,把自己的脸贴到了陈祥面前。
    这一幕本来是很有些可怕的,但陈祥反而不喊不叫了,仿佛全副心神都被吸引一般,跟络新妇对视,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微笑。络新妇那张女人的脸也冲他妩媚地笑了一下,接着从她的裙子底下就喷出一股透明的蛛丝,在两人身周缠绕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很快,从茧里就传出好像吸珍珠奶茶似的呼噜声。
    石哥脸色已经白得发青。他拔枪其实是想在陈祥身上穿两个眼儿发泄一下,并没有真想把他打死。这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在城市里杀人,而且陈祥有家有室,早晚会被发现的。现在这个贺先生倒是说动手就动手,但陈祥要是死了,最后还不是得查到他这里来?
    但是他不敢说话。因为贺先生的眼睛已经盯到他身上了,恐怕那蜘蛛女下一个就会对他动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那蜘蛛女还在茧里的时候……
    石哥摸着枪的手猛然用力,想要把枪拔出来,可是一下子、两下子,那枪竟然像铸在枪套里了,硬是没拔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寒意,低头一看,只见腰间的枪套不知什么时候结了一层冰,枪口和枪套被冻在一起,难怪他拔不出来呢。
    但是大夏天的,哪来的冰?石哥慢慢地把头抬起来,只见自己的同伴两眼直盯着他背后,不停地冲他使着眼色。
    又是什么?石哥木然地转动脖子往后看。其实这会儿他已经感觉到身后有个冰冷的身体靠近了他,隔着t恤衫都是冷的!
    雪女!
    还躺在地上的邵景行脑海里蹦出了这个词儿。刚才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石哥身后的地面上先是出现了一小片冰,然后这一小片冰迅速生长,形成了这个神色冰冷,满头长发上还结着冰霜的女人。而她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石哥的枪套上就结了冰。
    这种形象,这种出场方式,这种攻击方法,邵景行只能想到雪女了。那么这个贺先生,绝对是个日本阴阳师没跑了!
    但是,这个家伙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无差别攻击,把所有的人都干掉的样子啊!邵景行试着想挣扎一下,但身上到现在还是软绵绵的,也不知道天杀的石哥给他注射了什么麻醉药,到现在他头脑是清醒了,身上还是没劲,根本不可能反抗。
    “贺,贺先生——”石哥也知道不好了,暗暗后悔今天只带了司机,没把所有的同伙都叫过来,否则这时候至少还能打一打,虽然说,他也不知道这贺先生到底还有多少手段……
    “你们果然是没有什么用的。”贺先生叹了口气,还好像很惋惜似的,“愚蠢的人太多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的宝贝们也有足够的食料。”他的目光在屋里转了转,“四个,足够它们吃一顿了。”
    他刚说完,那个络新妇织的茧就像烟雾一样碎了,陈祥直挺挺地倒了下来,脑袋撞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却是空洞的,好像脑袋已经变成了个空壳一般。他脸上的皮肤有些皱缩,仿佛一个瘪茄子,可细看表情却带几分愉悦,嘴角甚至诡异地向上翘着,看得人寒毛倒竖。
    “我,我听说过你们说的门……”到了这个时候,邵景行不能不说话了。没有价值的人在贺先生这里显然只有一个用处,就是做饲料了。
    贺先生扬了扬眉毛:“你知道门?”他轻笑一声,显然不相信,“唔,毕竟你还知道焦冥,大概也是能知道一点情况的。但——能把蜚虫说成焦冥,你又知道多少呢?”
    他妈的这家伙还真不好糊弄!
    邵景行不能不放一点干货了:“我知道,你说的门就是进入山海世界的结界裂缝。山海世界里的力量造就了无数的异兽,就连你用的这两个,这个络新妇和雪女,也是因为山海之力侵蚀才形成的。”
    他前面说的话对贺先生毫无触动,但说出两个妖怪的名字倒是让贺先生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居然还知道得不少?”
    “我,我当然是知道很多的。”邵景行竭尽全力地扮演着一个拼命要晃荡自己的半瓶子醋,“焦冥,焦冥那件事是因为我一下子没想到,搞错了。但,但我还是把蜚虫都烧死了呢。”
    “哦——”贺先生看起来有一点兴趣了,直接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那你是怎么烧死那些蜚虫的呢?”
    邵景行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是,是我朋友送我的符纸。我朋友是特事科的人!你知道特事科吧?”这家伙肯定是知道的。
    贺先生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进过山海世界吗?”
    “进过!”邵景行马上回答,然后故意破绽百出地说,“我跟我朋友进去的,还碰到好多蜘蛛呢。每一只都比你这个大多了!”
    “是么——”贺先生眼神里流露出一点轻蔑的神色,“你跟它们打架了?”
    “打,打了……”邵景行底气不足地说,“我朋友把它们都干掉了。”
    “那你朋友很不错啊。”贺先生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从哪里进去的?”
    邵景行观察着他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就……有一次在我家附近,我家以前是灵海市的,我朋友说那是个裂缝,很容易掉进人去,所以给补上了。”
    贺先生有点失望:“那你还知道别的裂缝吗?”
    “知道一个。”邵景行犹豫了一下才说,“但你得答应我,我说了你就让我走。”
    “好啊。”贺先生很痛快地答应了,“一言为定。”
    为定你妈妈个腿儿啊!看你答应这么痛快,根本就没打算守信,肯定是知道了门的位置就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老子信你个鬼啊!
    邵景行暗暗地骂着。现在他可以确定了,这个贺先生对特事科并没有多少忌惮,即使他知道邵景行跟特事科有关系,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的。幸好,他还有个鱼饵……
    “前几天,北郊公墓那儿出的事,你知道吗?”邵景行其实深谙谎话之道,九真一假才是正途,“那个说是爆炸引发地震,其实根本不是。”
    “是开门了?”那天的事贺先生也从网上得到了消息,他也曾怀疑过,现在一听邵景行这样说,不由得信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我也在啊。”邵景行暗想来了,“我跟我朋友去给他爸妈扫墓,谁知道撞上这事。他说那个公墓里就有一个固定的门,以为安在公墓里肯定安全,谁知道会有人跑到公墓里去搞自杀,还弄那么多炸药……”
    “固定的门?”贺先生的神情明显专注起来,“那地方有固定的门?”
    “对。我朋友说特事科的人会按时去巡视,只不过那天没人。”
    “没人的话,门开了难道不会出事?”
    “我说了啊,谁能想到有人跑公墓里去搞爆炸呢。”邵景行一脸天真样,仿佛深信自己说的话,“再说那个地方,我朋友说里面是什么山来着,反正吓人的东西不多,所以才把门开在那儿呢。”
    贺先生目光闪动:“里面吓人的东西不多?说得好像你进去看过似的。”
    “我真进去了啊!”邵景行眨着眼睛,好像对他不相信自己有些气愤,“我说了,我朋友是特事科的,那两个人还是他从爆炸里救出来的呢,不然他俩早炸成肉酱了!门开了也是我朋友给修的,当时飞出来些——那个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些小猫头鹰,我朋友说要是被啄了就得去打狂犬疫苗。他把那些猫头鹰都赶回去了,我就跟着他进去看了看。那里边连那种大蜘蛛都没有呢,倒是有犀牛和羊什么的,但我朋友说不去惹它们就没事。”
    “犀牛?”贺先生表情不变,瞳孔却不受自己控制地一缩,“那里头还有犀牛?”
    他还是那种懒懒的不甚相信的口气,但邵景行的视力足以看见他瞳孔的变化,知道他已经上钩了——这家伙果然就是上次碰到的辟寒犀屁股上符咒的主人!
    “我觉得是犀牛吧……”邵景行的口气又犹豫起来,“反正看着很像犀牛,就是颜色奇怪。离得远,瞧着好像是黄的,也不知是不是太阳光映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先生终于有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急切地追问了一句:“你看清楚了吗?是黄色的?”
    “差不多吧……”邵景行并不把话说死,恐怕他会起疑心,“当时离得也不近,我就大约看见个轮廓,觉得在阳光底下有点金灿灿的。”
    贺先生微微吸了口气,俯视邵景行:“带我去那里。找到那头犀牛,我就放你回家。”
    又他妈骗傻子呢。邵景行在心里暗骂,脸上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你明明说,我只要说出那扇门在哪儿……如果找到了那犀牛,你还是不放我走呢?”
    贺先生笑了起来:“小朋友,你只能相信我。”他站起身,看了石哥一眼,又笑了一下,“既然这样,你们也来吧,如果能抓到那头犀牛,我还会付剩下的一半钱。”
    他说完这话,石哥背后的雪女身形忽然萎顿下去,像融化一般消失,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点水渍。而还倒悬在天花板上的络新妇则翻身跳了下来,长长的裙摆重新垂在地面上,遮住了那灰色的蜘蛛腿,站在贺先生背后俨然又是个温婉的美人儿,丝毫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石哥只觉得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背已经湿透了,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哪敢再说半个不字。不过他看了一眼陈祥的尸体,还是硬起头皮问道:“贺先生,那,那这个……”
    “你处理掉就好了。”贺先生仿佛在说“你去把垃圾丢了”,对一条人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石哥张了张嘴,但看看贺先生背后一脸吃了什么美食般满足的络新妇,终于是什么都没敢说出来。
    第53章 偷猎队
    邵景行跟着贺先生,还有石哥以及他另外找来的几个兄弟,来到了一个汽车修理厂。
    石哥全程都没怎么说话,邵景行发现他有几次悄悄地在贺先生背后看他,目光阴沉,似乎是在打什么算盘。
    邵景行觉得自己都能猜到他的心思,那贺先生应该也能猜到。但贺先生根本连看都没怎么看他,大概是根本没觉得他会有什么威胁吧。
    现在汽车修理厂后面的库房里总共有十四个人,石哥他们四个,另外八个则显然是一伙的,以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为首。
    “人都齐了?”贺先生随意地扫了一下那八个人。
    眼镜犹豫了一下,回答说:“目前只有我们八个,还有四个人,上次进了门一直没有出来。”
    贺先生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失去联系了。”一个铁塔似的壮硕男人忍不住说,“我们去看过,那门也被封上了。贺先生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贺先生淡淡地说,“我给的信符有回来吗?”
    “没有。”眼镜男用目光示意铁塔不要再说话,“大家都有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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